他以为女儿还在为他昨日被罚跪安雎门之事后怕。 “阿耶,女儿做了个梦。” 郑菀揉了揉额头,“我梦见——” 她张了张口,发现什么都没说出来,好似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阻止她对外透露梦境内容。倘若之前郑菀还半信半疑,这下几乎信了个九成半。 还剩半成,有待验证。 “阿耶,你信不信我?” 郑斋看着女儿忽而板起的晚娘脸,连连点头,劝哄一般:“信,阿耶信,菀菀说什么,阿耶都信。” “阿耶!”郑菀鼓起脸,“女儿说正事呢。” “好好好,菀菀说,菀菀说,阿耶听着,阿耶听着。” 郑斋对着女儿,是一点儿都树不起一国首辅的威严。 郑菀笑看着他,眼里却有了水光。当时春花已烂漫,可父亲却身首异处,埋骨荒坡。他阖眼前想的,究竟是什么? 他躺在那儿,冷不冷? 有没有想起阿娘,想起菀菀? 郑菀眨了眨眼睛,眨去眸间那一点儿水意,掀被下床,趿拉着脚上的毛毡鞋径自走到窗边。 推开窗,正午阳光正炽,积雪渐融。 郑斋不赞同地看着女儿:“天冷,当心着凉。” 郑菀双手收到袖笼里,望着屋檐处的积雪: “阿耶可还记得女儿三岁那年,城外突发的大雪?” “记得。” 郑斋忆及旧事,面色不由凝重起来。 “记得便好。”郑菀弯了弯嘴角,眼里却殊无笑意,“与那年相同,不,更可怕,我郑家满门将有灭顶之灾。” “菀菀,休要胡说。” 郑斋拉长脸。 “申时后,礼部将会送来圣主御笔亲撰的退婚书,同时,荥阳老家那边的报丧函也将一同到府。” “报丧函?” “是三房的二叔,二叔霸人妻室,那女郎性烈,直接拿剪子捅了二叔,二叔血尽而死。” 这也成了书中起底郑家滔滔罪业的头一桩。 郑斋面沉如水。 三房的老二确实风流了些,府中姬妾成群,最好熟妇。他亦曾经去信警告过。只是这些腌臜事,从来都瞒着他的乖乖女儿,如何会突然提起…… “阿耶,此事若不幸被女儿言中,便证明女儿所言非虚,我郑家确有大祸临头,阿耶以后务必听菀菀的,可好?” 若未说中,自然是皆大欢喜。 郑斋沉默半日,临出门前,才终于丢出一个“好”字。 郑菀便坐屋内等。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长了拇指大花苞的山茶花全被打落枝头,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镙黛站在廊下,指挥着仆妇们洒扫。 温软的阳光倾泻了进来。 郑菀眯起眼睛,视线穿过黑沉沉的砖瓦,落到遥远的皇城一角,那儿有红墙碧瓦,有翘角飞檐,分明是宏伟的天家气象,可她却嗅到了山雨欲来的萧瑟和肃杀。 起风了。 “啪——”郑菀起身,合上了窗子。 —————— “小娘子,小娘子,老爷请你去书房。” 比郑菀预料的还早,申时未到,退婚书与报丧函便被人从上京城的一东和一西,一道送进了首辅府。 唯一的区别是,前者走的正门,后者走的角门。 礼部左侍郎拿着退婚书,大摇大摆地进了正门;而荥阳老家的三房子侄,畏畏缩缩地进了角门。 两人不约而同地带来了一则坏消息。 郑菀进门时,两封风格迥异的书函便一左一右地摊在书房的长桌上,郑斋坐于桌后的八仙座上,眸光炯然。 “菀菀,都让你说中了。” 郑菀拿起退婚书和报丧函,逐字逐句看过,心中再无任何侥幸。 当今圣主的朱笔御批,她从未见过,可那勾撇横捺之状却与梦中所见分毫不差,连斥责的语气都一般无二。 而盖有郑氏老族长印章的报丧函上…… “你三叔确实死了。”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