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偏玉朴次日就要动身回京,他自己的事是巍然不能动的,又觉得应当礼重一场。 便嘱托霜太太道:“你不要看她是个姨娘就慢怠了她,好歹要派个家人去,哪怕是只送到城外就回来。” 霜太太还在铺上亲自为他收捡衣裳。地上开着个描金箱笼,她把每件袍子都叠得格外仔细,叠好,又要抹平多余的皱褶。 那浑圆的身子朝下折着腰搁衣裳,显得吃力。说话却维持着一贯殷勤的活跃,“那是应当的,她好歹为咱们李家生了个儿子在那里。缁宣抽不开身,巧兰那媳妇这几日又病了,我想着叫贞媳妇去送她一程,她们两个也算要好一场。” “也好。”玉朴叹了口,只管在榻上靠着看她收拾,“南京的银子使人送去了么?” “你放心,早打发人往南京送去了。只是你这趟回京,如何向那萧内官交代呢?我这些日一直替你愁这个,只怕得罪了他。” 玉朴扣着额心道:“这萧内官最是有些小肚鸡肠……回去了再说,我再另想法子周全他。就算他记仇,也不至于为了个女人明着跟我翻脸,无非是背地里下绊子。” 霜太太抱着件袍子唉声叹气,“就是怕这个。人家是宫里头的人,要是在皇上跟前吹个什么风,也够咱们受的。” 玉朴自然比她晓得其中的厉害,可人在此地,纵然百般愁烦,也无计可施,凡事只能回京再做打算。 大概是因为明日要走的缘故,他看她看得不免带点认真。太阳照进来,给她间间歇歇弯下去的身子折断几回,令他回想这一段纷纷乱乱的日子,那些人前的觥筹交错就是那些锦绣罗衣,记不得那一日穿得哪一件,横竖日日都穿在身上。 但脱下来时,只有她看得见他的真实面目。她看尽他的卑鄙与无情,他也看尽她的愚钝与尖酸。这几者之间,像是相互豢养相互成就的关系。 他倏地笑一声,怀着些沧桑的哀情。霜太太惊了下,诧异地抬起头来,只好也陪着他笑一声。 这厢收拾了衣裳,便到这头来托琴太太使月贞去送唐姨娘一段。琴太太心里不大愿意叫月贞去,又不好拂霜太太的面子,只许月贞送出城去就回家来。月贞自己倒很愿意去送一送,总觉仅有些不相干的下人送唐姨娘,难免场景凄凉。 次日月贞便换上素缟,备了马车,领着一队扶灵的人往小慈悲寺去先接棺椁。说是她领着人,其是人领着她。 她坐在马车内,心境又与前两回送葬不一样。头一回是乱糟糟的,是给人赶到戏台子上的主角,有些举措不定。第二回 稍作适应,做戏还是做戏,没有一点悲绪,却有了经验,能从容地拌一位孝媳。 这一回看见掠过帘缝的灵幡与纸钱,倒有些由衷的悲恸,仿佛是为唐姨娘,也仿佛是为自己。她自觉也像是死过一回,死在梦里,醒来剩个空壳子,眼转到哪里都是一片虚无与无趣。 望到前头几个骑马的主事里,却有个熟悉的背影。他也回首看见她挑着帘子,便骑马过来,“两位太太怕你一个人担不住事,就吩咐我过来帮着张罗。” 月贞恍惚一下,点点头,“我不过是代家人送一段,有什么担不起的?你徐家桥那头不忙?” 问得蒋文兴倏地寥落一笑,拖着泄了气音调,“忙啊,正是因为忙,缁大爷才在柜上安插了个人,说是帮衬我。” 原来缁宣记着玉朴的话,不放心叫蒋文兴手里大笔大笔过现银子,昨日起就抽调了个人手到柜上。名目上是说恐蒋文兴才刚接手柜上的事,怕他手忙脚乱顾不过来,叫个老人来给他帮手。实则是一面监管着他,一面分他掌柜的权。 蒋文兴心胸透亮,哪里会猜不到?心下正有一阵愁闷与恨意不能消解,偏巧又叫他来帮衬月贞发送唐姨娘。 一看到月贞,就如同是见到了位“同是天涯沦落人”。他知道她做寡妇媳妇也跟是他一样的,不过是在人屋檐下的夹缝里生存,凡事看人脸色,过得战战兢兢。 月贞也猜到,忽觉他可怜,少不得宽慰两句,“你做得好了,天长日久,自然就不需要帮手了嘛。换个念头想一想,你身边傍着个凡事有经验的老人,你还能跟人家学些谈生意讲买卖的手段,倒是你的好处呢。犯不着在这里泄气。” 她与他又有一点不一样,她更擅长自我宽慰。要换先前,蒋文兴也要在这一点上瞧不起她,自我宽慰不过是因为无能为力。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