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贞想想也是,便商议着向别的庙里请了十几个和尚来家做法事,且不去扰了疾。可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了疾终归是要晓得的。他拣了个空,于停灵第三日归家了一趟。 两人一碰头,月贞就把连日的事情都对他说了个遍。把芸娘如何难产,那孩子生得如何怪,芸娘如何大出血而死,翻来覆去地说,越说越是混乱没章法。 而后又接着抱怨着底下的事,“如今下人们都在议论说咱们这位小姐是来索命的,我们太太怕传出去不好听,不叫多停灵,七日后就要出殡。霖二爷自己在外头买了个奶妈进来守着小姐,他自己却病倒了,我们太太还要忙着照看他去。眼下都是姨妈在做主,我和巧大奶奶帮着张罗。里里外外弄个的是一团糟乱!” 金色的日光罩在她的脸上,照出一种异样的振奋,眼睛时时刻刻都是亮锃锃的,一口气能说大段大段的话,那一份激昂,不像是办白事,倒像是办红事。 不过了疾知道,她眼下的反常,不过是有意叫自己由心到身都忙活起来,好顾不上伤心。他心想这倒也好,省得她一静下来,就要去想芸娘的事。 趁着屋里没人,他走上去抱住她,抚了抚她的后背,“实在忙不过来,就打发人回章家请你嫂子来帮衬帮衬。我在山上暂且脱不开身,过两日中秋巡抚大人就要来访,县衙的寥大人叫我陪着。” 月贞在他怀里抬起眼,“你又不是官场中人,叫你陪什么?” “佛塔是我监修的,倘或巡抚大人有话问,我好在跟前作答。” “噢……”月贞长长地拖着气息,慢慢在温柔的手掌里松懈了骨头。这一松,情绪也跟着一落千丈,变得呆滞起来。 了疾低下眼看她,心里便有一阵酸楚,玩笑着逗她,“如今大嫂是越来越长进了,这样大的事,都全靠你张罗调停着。等这事情一忙完,姨妈更是要器重你几分。” 月贞回神有气无力地笑了下,嗔了他一眼,“对了,霖二爷有意要叫你给小姐取个名字,他说你取的名字,大概压得住她身上的邪性。我看咱们那位小小姐不过是长得怪一些,成日家也是吃奶睡觉,和别的孩子并没有哪里不一样,只是下人们都怕她。” 了疾轻柔地笑了笑,“你就不怕她?” “我有什么可怕的?再可怕的事情我都见过了。”月贞从他怀里退出来,缓缓走到榻上坐着,露着疲惫的笑容,笑里含着两分嘲讽,“小孩子哪有大人可怕呢?最可笑的是前两天,你缁大哥见着了小小姐一回,倒是把他吓得不轻,也病了。这几日他总说身子不好,又应酬着外头的客人,不大到灵前去。” 说到缁宣,就不可避免的会想到芸娘。她也算是他们感情的一位见证者,而今又目睹了那惨淡的落幕。耳濡目染中,连她也不禁有些心灰意败的意味,总觉得爱这东西太玄乎,并不怎样可靠。 今日非此人不可,明日又怎样呢?连她自己也曾有过不忠贞,何况男人?他日后归家来,从世外踏入红尘,少不得有一番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景象,谁能保证人能从一而终? 她看着眼前他清淡如水的僧袍,仿佛在他身后看见了某一段未来。那未来是一片欣欣向荣,锦绣繁华,里头却没有她的影子。 她几乎很平静坦然地接受了那结果,其实她才不执着,她是抱着曲终人散的预料去爱的,因此对曲后是没有期待的,只想着把曲作得尽兴。 但偶尔也不免有失落的时候,她把胳膊肘撑在炕桌上,托着腮出神地嘀咕了一句,“不知道他夜里会不会做噩梦。” 了疾一时竟不知道她是在说谁,便没答话,只静静地坐在另一端,陪着她出神。 在安静里,他细细揣摩她的心思,尽管不能揣摩得透彻,也知道那必定是一副九转回肠,曲折心事。 不过没关系,她的心事渐渐已沾满他的肉.体。他知道把一个人当做一份夙愿是种愚蠢的执着,但怕什么,那执着反倒另他充盈起来,成为一个真正的血肉之躯。 他师父曾讲,欲想成佛,先要成人。他修行半辈子,一直学着怎样去做个活菩萨,倒是她,让他学着去做一个人了。 这一刻,两人各怀心事,相对沉默。 作者有话说: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