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亦派人赏了春盘,所谓春盘,是一个大盒子里头摆了十六个珐琅盒子,细丝酱菜,五香小肚,宫里头的鸡鸭是常有,也不算太新鲜,不过是皇后的恩典,大家一起图个乐。 就在晚膳的时候,严鹤臣独自踏着月色来了,明珠本就站在公主寝宫的门口,严鹤臣停了步子,还耐心同她叙话:“里头该是在吃春盘,你怎么独自在这站着。” 明珠行了礼才说:“方才吃过了,公主自己在里头,大人请吧。”说着就掀了帘子。严鹤臣本是想和她再叙几句的,瞧着她的模样,张了张嘴,到底也没有说旁的话。 只是明珠那略微的警惕和胆怯,让他的太阳穴微微一跳,严鹤臣向来是冷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嘴唇却抿紧了。 明珠站在外头,很快在里面侍奉的流丹也被赶了出来,屋里只有公主和严鹤臣两个人。起初还听不见什么动静,而后却突然听到长公主骤然拔高的嗓音:“你懂什么,若不是她,我又何至于沦落到今日。”而后就是不受控制的啜泣。 流丹下意识抬起眼看了一眼明珠,明珠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掖着手站在原地,垂着眼,一副柔顺而乖巧的模样。 明珠确实是个懂得看颜色的,流丹在掖庭的时日已经长了,她是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奴才,人人见她都要赔笑脸,就算是白术也要敬她几分。可自打明珠入宫,提起昭和宫,总要额外加上两句:“明珠姑娘做事最是细致妥帖,是个可堪大用的。” 她听了这话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可看着眼前的明珠,她又有些泄气。明珠向来是这样温吞柔顺的性情,眉眼舒展,盈盈的眼睛带着欢喜气,嘴巴也甜,语气也是柔柔的。 虽然现在还没长开,已经能看出日后美貌的端倪,宫里人情冷漠,就这般一个宛如新荷的女郎,让人觉得宫里都多了几分好颜色似的。 流丹是昭和宫里手最巧的宫女,她打的络子最是细巧精致,明珠现在还比不得她好看,没见过她的绣活,约么也是比不得她的。想到这,流丹觉得自己的胸口松了几分。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突然长公主大声道:“谁来把他还给我?你一个奴才,哪里轮得到你置喙?” 严鹤臣虽然名义上是个奴才,可他的本事手腕,早已让他不甘屈居人下,前朝后宫的朝臣小主哪个都要卖他几分薄面,如今长公主的一席话却到底是戳了严鹤臣的痛处。 他是个奴才,从他入宫之日起便是个奴才,长公主于他,到底是有知遇之恩的。话一出口,长公主也自觉失言,严鹤臣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在这寂寂深宫之中,她依旧有许多事要仰仗他。 严鹤臣倏而一笑,眼中波澜不惊:“长公主说得不错,奴才到底是奴才。司礼监还有事,明儿早上的票拟批红还没瞧完,就不和长公主多叙闲话了,给长公主跪安了。”他一撩衣袍,恭恭敬敬地跪在长公主面前。 严鹤臣自入司礼监之后,圣上亲赐了不跪宗亲的特权,严鹤臣除了跪皇上,旁人一概不跪,长公主直接得心中血气翻涌:“鹤臣……” 严鹤臣行了礼,自顾起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住了脚,也不回头,只淡淡道:“慎元宫的事,奴才希望是最后一遭。”口中说着奴才,可脸上却办点谦卑神色都没有。 他走出寝宫的门,被冷冷的夜风拍了正着,掩着嘴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而后就看见了依旧站在廊檐下面,眼神清亮的明珠。 有欲望的人是好掌控的人,深宫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他在其间周旋,只觉得如鱼得水,可偏偏他瞧不出明珠的欲望是什么,没有欲望的人,他不敢用,也不会用。 严鹤臣已经习惯了以利益价值评判一个人,明珠对他来说太有风险也太有距离,他本来对这些没有利用价值的人都是不屑一顾的,可也不知怎的,他还是站到了明珠的面前。 他想了很久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顿了顿他轻声说:“若是想家,可以来司礼监找我。” 出了昭和宫的门,严鹤臣的头发被夜风吹起,袖袍也被吹得鼓起。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他跪在石板路上,听来来往往的人道:“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连男人都算不上的东西。” 如今自他身边经过的每个人都要对他行礼。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