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元琛再次阻拦,露出不解之色,问所为何事。 卢嵩回望了一眼身后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马车。 方才那面被撩开了的车帘已经低垂了下去。 段元琛的目光越过卢嵩,投在了那面青色的车帘之上。清风拂过,帘子晃出了水波样的几道褶皱。他微微出神之时,听卢嵩已经在说当日他于戈壁里救回双鱼的事,立刻回过了神,道:“当日原本就是我不是在先,才会令她身处险境,侥幸挽回。老大人不加怪罪,便是元琛之幸,还谈何致谢!惭愧!” 卢嵩摇头:“殿下此说,更见仁厚。恩德无以为报,往后唯愿殿下诸事顺遂,福泽深厚。” 段元琛微微一笑,回望了一眼,六福便跑到那匹枣红马的近旁,从马鞍上解下一双黄泥封口酒坛,飞快地送了过来。 段元琛道:“我听闻老大人好一口青曲米酿,今日老大人离京归田,往后再见亦恐遥遥无期,别无可赠,附上一对薄酒,稍助老大人解路上风尘,愿早日抵乡。” 一旁卢归璞代父亲接了,向段元琛连声道谢。 段元琛向卢嵩最后一揖,便退到了路旁,等着卢嵩返身上车。 卢嵩望着面前这个有着剑般神采的青年皇子那双清明而沉静的眼睛,不禁又想起了那日外甥女被自己提点到最后,终于显得有些失去光华的眼睛,一时沉默了。 他犹疑了片刻,终于还是狠心说道:“如此老朽恭敬不如从命,收下殿下的一番心意。老朽这就上路了。殿下保重!” 他转过身,大步往马车走去,须髯飘飘,最后在儿子的扶持下,上了马车。 外甥女安静地坐在车厢帘后,见他上来了,起身扶持。 卢归璞向仍立于道旁的段元琛作了个揖,便命车夫继续前行。 马车越驶越快,渐渐地将那座有着巍峨城墙的皇城抛在了身后。 卢嵩暗暗地叹息,道:“小鱼,你心里可怪舅父?” 双鱼摇头,微微笑道:“怎会?我知舅父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她说着这句话,思绪却有些恍惚,慢慢地飘回到了方才静静立于石亭道旁的那个天青色的身影上。 …… “殿下,真的不留下她?殿下要是说不出口,奴婢替殿下追上去!反正皇上原本也是——” 六福望着视线里越来越小,最后在官道上缩的快要成了一个黑点的马车,倒是一脸的焦急,终于忍不住催促。话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这似乎不妥,慌忙抬手捂住自己嘴巴,略微不安地飞快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他实在是不解。 天未全亮,田野里还雾重露深时,七殿下便已来到这里,等着卢老大人马车的到来。 七殿下的心里是喜欢沈家小姐的。这一点,在六福那日于鹿苑枫林边偶撞到他二人相对立于湖畔时的那一刻,便分明了。 六福虽是太监,但并非完全不知人事。 七殿下既然喜欢她,皇帝也曾有过赐婚之意,现在她人都要走了,他原本以为,七殿下这会儿至少应该会有所表示。 怎么也没想到,在露雾里等了这么久,等到了人,最后竟然真的仅仅只是为了送走卢嵩卢老大人? 段元琛一语不发,慢慢地收回了远眺的目光,转身回到那棵老柿树旁,抚了抚马鬃,解开马缰翻身上马,迎着朝阳,回头便往城内方向疾驰而去。 …… 这个冬天,皇帝一直缠绵于病榻,病情反反复复,终于熬过了冬天,太医和朝臣们才刚刚松了一口气,一场倒春寒,打蔫了御花园里刚刚盛开的桃花,也令皇帝再次倒了下去。 接连几日,皇帝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意识仿佛也有些涣散。 太医的口风,皇帝应该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 …… 傍晚,城北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冷雨。到了这会儿,将近半夜,雨终于停了。 刘伯玉解去身上的雨笠蓑衣,顿了顿脚上沾的泥水,随即跟随前头那个提着灯笼的太监,快步往里走去。 百官和诸多皇子以及皇子身后的那些人,现在最关切的,除了皇帝的病体之外,无疑,就是皇位可能的继承者了。昭德宫外,每天从早到晚,跪满了一脸忧心的人。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