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是丧心病狂之人,否则钱淑兰早留不下命来。他对钱淑兰没有什么感情,但人非草木,愧疚总存着一两分,钱氏出于母子天性,只有此求,他不能不觉得触动。 何况,不触动也不行——皇帝又打量了一眼展见星,这件事已经被外臣知道了,年轻人意气重,眼下还晓得保密,他真不同意,他干出什么又不好说了。 展见星补充道:“臣知道轻重,当然也会守口如瓶。” 皇帝还真不怎么相信,道:“你知道轻重?那你知道钱氏回宫,性命难测吗?” 展见星点头:“臣知道,钱夫人也知道,钱夫人无畏,所以臣帮她。” “钱氏无畏,那你想过你自己吗?”皇帝问她,“朕点了你的探花,你原该直接入翰林院为编修,但你掺和进了朕的家事,不但翰林院,这京城你都留不下来了。” 展见星对此早有准备,皇上留下她这么一个知道皇家秘密的人在左近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不但京城,京城附近她都呆不住,至少把她打发去千里之外。 她道:“臣想过,但是不论臣去哪里,都是向皇上尽忠,为百姓做事,臣也无畏。” 这个探花,说她懂事,她敢接钱氏的求援,敢愤而在殿试答卷里讽他,说她不懂事,她又能说出几句很有分寸的话,难得的是还不存怨望,看上去是真心实意地做如是想。 皇上觉出几分头疼来,最麻烦的就是这种臣子,忠君是忠君,但同时有他自己的一套忠孝坚持,以这样的标准要求自己,也要求君上,自己过不痛快,也不许君上过痛快了。 想治他,不是完全没招,可是非常麻烦——皇帝此时也隐隐明白了,他的大臣们都是四书五经饱读出来的,不可能看不穿展见星文字里的隐喻,能把他的答卷夹在前十里送到他眼皮底下,就是存心的。 戳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展见星,可是他背后不知有多少只推手,他不过是适逢其会被推上来了而已。 如果他把茬找得太过分了,一定会有人出来说话。 也说不定,他的臣子们就在等这个机会。 废后是家事,外臣拗不过,那苛虐探花总是朝事了罢,有资格说话的人多了。 皇帝越想越是一脑门官司,最终一挥手:“算了,朕不跟你这个愣头青多说了!你自己去找闻尚书,说朕的话,叫他给你挑个远远的地出去,最好别叫朕再看见你。” 展见星迟疑:“皇上,那钱夫人——?” 皇帝气笑了——展见星的年纪与相貌真是占了绝大便宜,她更像是谁家矫矫如玉的子侄,而不是正经严肃的官员,这要是个面如菜皮的迂官还在这跟他梗脖子,他直接就叫人拖出去了。 “怎么,还想朕给你写封字据?” 展见星终于顿首:“臣不敢,臣谢皇上仁心隆恩。” ** 钱淑兰进宫后续,展见星没有亲见,三天之后,她就踏上了回大同的路程。 按常理,她就算不入翰林院,也该入六部或科道观政一阵子再出京为官,但皇帝直接就要把她打发走,闻尚书得知之后,也没多说,带着几分了然,给展见星选了江西的一个县,命底下人加急做了告身,意味深长地道:“年轻人戒骄戒躁,不要着急。你先生奉先帝之命,耽于边地多年,期间尽心尽力。朝廷闻知,现已决议召他回京,你回去时,顺道转告他罢,正式的圣旨,大约也快下来了。” 展见星意外又郑重地躬身致谢——她不知道闻尚书何以青眼待她,但她很清楚,江西离京虽远,绝不是什么偏远地区,文治经济还都很发达,不下于江浙。 皇帝的本意,恐怕不是把她打发到这样的行省去的。 而楚先生能回京,看闻尚书的口风,多半是要升,就让她更没有牵挂了。 她不是一个人走,许异和她同行,他分到了户部观政,请了几天假,回家看望父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