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领着,候到文华殿外。 一般来说,地方官在觐见这个环节不需要担忧什么,皇帝的说话总以勉励为主,对答间的礼仪不出错就可以了,展见星这个品级的实际考核皇帝是不管的,都归吏部做主。 展见星就只是等,领她进来的舍人告诉过她,御驾过一会就来。 日头渐渐高起,御驾始终不见踪影,这一会儿——好像也有些太漫长了。 殿前陆续又来了几个官员,服色不一,其中不乏朱袍高官,众人原来分立着,渐渐忍不住汇集到一处,低声议论了起来。 第116章 皇帝这时正在断案。 断的不是什么刑狱重案, 而是自己的家事——后宫又出事了。 准确地说,是太子又出事了。 两年前,凑巧听到宫闱秘闻的灵尘子被正刑, 皇帝随后下旨对整个后宫进行整肃,太子身边原来伺候的人几乎被替换殆尽, 汪皇后不放心, 亲自过筛子一样把坤宁宫又过了一遍, 虽然最终没查出那个令太子怀疑自己身世的“谣言”源头, 但经过这么一番清扫, 那个话头是再也没人敢提起了。此后帝后又对太子百般劝慰安抚,太子也惭愧认错,从明面上看,一切已经恢复了平静。 但那道阴影始终在,潜伏于深深宫墙的某个阴暗角落里, 觅得机会,在两年后再一次冒了出来。 这一次更明确。 上次不过是太子午睡朦胧间,听见一个宫人在床前私语了两句, 垂泪嘟囔着他“怪可怜的,沈皇后借腹生子,令他从生下来就与生母分离”等语, 朱英榕当时几疑自己做梦,努力睁开眼来, 床前却并无人影,他茫然爬下了床, 服侍他的两个宫人捂着肚子正迈进门槛来,见到他赤脚在地上走,吓了一大跳,忙忙过来把他抱起,又请罪,说是忽然吃坏了肚子,见他睡得很熟,暂不需要人伺候才匆匆去方便了一下。 朱英榕没责怪她们,他什么也没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他将听见的话语存在了心里。 他小小的心灵当然绝不肯相信,他怎么可能不是母后生的呢,汪皇后简直把他当做眼珠子在疼宠,这种爱怎么可能是假的,但那个午后的经历太离奇了,他忘不掉,他太小了,说不清自己的不信里到底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惶恐,只是越忘不掉,越不服气,终于引发心病,在某一天梦魇中喊了出来。 之后,所有人都告诉他,那是假的。 没说出来以前,朱英榕也觉得是假的,他觉得自己真的没有信过,但是说出来以后,好像打开了某个神秘而罪恶的关窍,他渐渐发现,他的深信不疑在降低……而那里面原来只有一点点的惶恐,却与日俱增。 倘若说汪皇后从前是将他当做眼珠子,这之后,就是把他当成了一根水中的浮木,牢牢地、用尽全力地紧缚着他,他起初也曾觉得备受宠爱,快活安心,但渐渐地,这种安心变成了一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他在一天天长大,汪皇后对他的管制却一天天增强,她不是将他作为一个幼童在疼爱,而是一个婴儿,一个不会动不会说话所有的需求都要她帮忙完成的肉团子,如有可能,她简直恨不得把他塞回肚子里去藏好了—— 说不出来为什么,朱英榕在这时候的想法是:他真的是从汪皇后肚子里生出来的吗? 他知道他不能问,问了,就是不孝,对他自己也不好。 他已经能体会到一点嫡长以及太子这两个身份的重要性,他也害怕去接触到问题的真相,倘若他真不是汪皇后生的,那他要怎么办?他又到底是谁生的呢?他从生下来就与生母分离了,那他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样子?为什么不要他呢?还是被汪皇后……? 他虽然早慧,也处理不了这么多复杂的问题,只能将自己的疑惑与忧惧全都藏了起来。 直到昨天,有人再一次将这个问题撕开到了他面前。 他今年六岁了,已经开始跟皇帝指给他的先生上一点简单的文课,先生是不能来后宫的,皇帝为此在前殿专门替他安排了一间书房,这也是一天之中,他唯一可以离开汪皇后的时刻。 朱英榕因此很喜欢去上课——当然这个念头也很不孝,所以他又只能压在了心底,唯一能说一说的,只有身边的木诚。他身边别的宫人都是出自汪皇后安排,只有木诚是皇帝后指来的,敢跟他说实话,嘴巴又很严,不会去跟汪皇后告密。 就在昨天他下学时,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宫人冲到了他面前,向他嚷道:“太子殿下,钱嫔娘娘才是您的生母啊,您多年认贼作母,可知钱嫔娘娘多么心碎!”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