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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阁楼的灯明暗不定。

    她背过身,把脸埋进被子里。

    回头想想,倒不是没有人这样提醒过她。

    至少十七岁那年,她第一次见真正的钟家人时,就曾被这样看似温柔却无比伤人的劝慰刺伤过,可是暌违多年,那份怀揣在心里小心翼翼的、因重逢而感到的庆幸,又这样被当头一棒打醒……

    果然,还是会觉得很痛。

    =

    十七岁那年的圣诞节。

    她正准备进门洗澡,忽然发现了白钢在浴室墙壁一侧凿出的小洞,大怒之下,和那个不要脸的男人动了手,被对方一巴掌扇得头晕眼花,脸颊高高肿起。

    苏慧琴总是偏帮,从不拉架,窝囊废的弟弟只会躲在房间里,看起来比她还惨兮兮,整个家对她而言,就像是个永远也挣脱不了的泥泞牢笼。

    她气不过,打不过,满腔的委屈无处诉说,只能疯也似地往外跑。

    被白钢拿着扫帚追着,被苏慧琴痛骂着,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就从那个快要让人窒息的家跑出来,一路飞奔下楼,跑到大街上。

    那天的天气是雨夹雪。

    寒风从领口灌进去,整个人从头抖擞到脚,冷到大脑都无比清醒。

    不过八点多,正是街上热闹的时候,大街小巷的音响嘈杂,放着欢快节奏的圣诞歌,戴着红帽子的圣诞老人和装扮精致的圣诞树都一齐被摆在橱柜里,不时引人驻足。

    只有她和路边两条打架的野狗无家可归,仿佛是被社会遗弃的、不屑于注视存在的,那一堆渣滓。

    十七岁的她紧咬着牙关。

    又冷又饿,也很害怕。

    而后,却又在摸到睡衣兜里那几个硬币的瞬间,突然回头。

    不顾路人怪异的目光,沿着马路,她抱着手臂,一边瑟瑟发抖,一边不住逡巡视线,寻找着公共电话亭。

    不记得找了多久,只记得找到的时候,整个脑子都已经被冻得有些麻木。

    电话亭里。冻得红肿的手指颤巍巍地按下号码。

    嘟声几下,那头的人接起电话。

    陌生的女声,礼貌地问了一句:“你好,请问找哪位?”

    嘈杂的人声鼎沸,夹杂着欢奏的圣诞歌,昭示着那头的热闹非凡。

    他们就像处在两个世界。

    “我、我找钟、钟同学。”

    “抱歉,少爷他——啊,少爷,似乎是您的同学,还是不要耽误您今晚的……”

    “给我吧。”

    被身旁人打断,女声戛然中止。

    电话那头很快换了新人,而后,问了没头没尾的一句:“是不是陈昭?”

    说话的瞬间,街道上的圣诞歌,已然慢慢侵入她所在的狭窄的公共电话亭里。

    她张了好几次嘴,想要说些什么无关痛痒的小事分散注意力,沤红的眼圈里,却几乎一瞬间涌满快要盛不住的眼泪。

    等了半晌。

    没得到她的回答,这少年顿了顿话音,措辞片刻,又竭力放温柔了语气,补上一句:“怎么了?”

    她深呼吸,揉着眼睛。

    “……没什么,钟同学,祝你、祝你圣诞快乐。”

    话说完,一撇嘴,一颗豆大的眼泪却从她眼眶里落下来。

    她说钟同学,我想听圣诞歌,大街上好热闹,可我们家不过圣诞。

    “……”

    电话那头传来催促声,似乎有人在劝他放下电话。

    背景音愈发喧闹,几乎让人大脑嗡嗡作响,也让她霎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你在哪?”

    在这样的嘈杂里,沉默片刻,那少年问她。

    “我来找你。”

    第17章

    那天晚上。

    雨夹雪的天气恶劣,到了约莫九点多,街上的热闹气氛已经散去大半。

    陈昭依旧缩在那个公共电话亭里,从站着到蹲着,从扒拉开半点门缝张望、到紧闭门扉不让丁点冷风进来,到最后,恍恍惚惚,抱着手臂,已然有了些许困意——

    让她霎时清醒的,是不知道多久过后,公共电话亭外的一步之遥,有个少年蹲下身来,在她倚靠的位置,轻轻叩门的声音。

    她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睁开眼。

    十七岁的钟绍齐,就那样一手撑着黑色的弯柄伞,一手提着纸袋,隔着公共电话亭的玻璃窗,静静看向她。

    长睫微垂,莫名显得视线温柔。

    浅灰色的双排扣呢子大衣,同色系的高领毛衣,牛仔裤,马丁靴,那天晚上有关他的细枝末节,都在她慌乱的一眼打量里被尽数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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