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一同传出。车间噪音大,很多工人养成了大声说话的习惯,即便在家里也改不掉。单於蜚正往楼上走,忽然被冲下来的小孩儿撞了一下。 那小孩儿他认得,邻居家的孩子,才念三年级,叫军军。 “对不起哥哥!”军军满脸不忿,显然是在家里受了气。 单於蜚问:“怎么饭点往外跑?” “不吃了!”军军生气道:“成天都在家里吵,我连作业都做不成!哥哥再见,我去小旭家做作业。” 单於蜚笑了笑,只说了句“注意安全”。 这户邻居女人没工作,男人在厂子当工人,日子过得异常拮据,偏偏儿子特别争气,喜欢学习,成绩优异,还想上兴趣班。为了孩子和钱,两口子见天儿在家里吵架,闹得整栋楼都知道。 单於蜚挺喜欢军军,有时从餐厅带回好东西,也会分一些给军军,但多的就做不到了。人这一生很多时候靠的都是命数,他自顾不暇,哪里帮得了别人。 家里亮着灯,单山海已经做好作为浇头的番茄鸡蛋,小铁锅正放在灶上温着。 “爷爷,您还没吃?”单於蜚关上门,将塑料口袋放在桌上,见老人家还在等自己,轻轻皱了皱眉。 “一起吃,一起吃。”单山海看一眼带回来的水果,发出两声干涩的笑,“小蜚啊,今天你受累了,赶紧去洗手,我这就去下面。咱爷孙俩难得一起吃顿饭,我下午去楼下转悠,买了你喜欢的卤豆干。” 单於蜚连忙拦住蹒跚前行的老人,挽起衣袖,“您说得对,我们难得一起吃顿饭,您已经做好了浇头,面就由我来煮吧。” “那好,那好。”老人仍旧笑着,干枯的手指在单於蜚手背上拍了拍,“我去削水果。” “爷爷。”单於蜚突然道:“先吃面。” 单山海动作一顿,本就晦暗的瞳孔更加灰败,将塑料口袋放了回去,背过身说:“好,吃面,吃面。” 番茄鸡蛋面、卤豆干,组成了一顿久违的安静晚餐。 卤豆干没有多少块,只是一个人的份量,单於蜚想分给单山海,老人却接连摆手,“你吃,我老了,吃不了这种重辣重麻的东西。” 单於蜚不再多说,将卤豆干都赶进自己的碗里。 其实他并非特别喜欢卤豆干。 小时候,他喜欢的是楼下那家卤菜摊上卖的卤牛肉。但卤牛肉实在是太贵了,单慈心——他那疯癫的父亲——偶尔清醒时就给他买卤豆干,说佐料都是一样的,吃卤豆干就等于吃卤牛肉了。 长大后,才明白这两者千差万别,大概只有疯子才会说吃豆干等于吃牛肉。 饭后,他将老人扶进卧房,打开卧房里的电视,自己去厨房收拾碗筷,完了又将家里打扫了一遍。 平时没有时间做家务,只有到了轮休时,才能搞搞清洁。 一通忙碌下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卧房的电视声停下,灯光也灭了。他走过去看了看,爷爷已经睡下了。 不知怎地就叹了口气,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起昨夜晾的衣服,连忙去阳台上取。 t恤干了,但牛仔裤和工作服还湿着。 住在家属区的人普遍睡得早,一是因为部分人要上早班,二是因为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此时对面的楼房里灯已经熄了大半。 单於蜚扶着水泥砌的护栏,脑中渐渐放空。 一个身影从模糊变得清晰,勾着眼尾似笑非笑。 是洛昙深。 下午在田埂上,洛昙深说休息日就是用来休息的,他当时本来想反驳——休息日是用来做平时做不了的事。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反驳。 因为洛昙深根本理解不了。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点上根烟。劣质的烟草很是呛人,他没有瘾,但被车间里的工人散了几根后,也会在身上备上一包,偶尔抽一抽。 白雾在夜色中升腾,混淆着灰暗的灯光,眼前变得模糊,但洛昙深的脸却更加清晰。 清晰到如精工雕琢一般,每一处细节都生动非常。 他拍了拍后脑,恼怒于将洛昙深的脸记得如此清楚。 片刻,唇角又扯出一片苦笑。 看过那么多次,从眸底刻入心尖,怎么可能不清楚? 离开楠杏之前,他坐在皮凳上,手心盈着深棕色的药酒,另一只手握着洛昙深的脚踝。 那脚踝好好的,只是因为皮肤太白,又太过细腻,而显得那片故意掐出的红晕触目惊心。 他没有多言,将揉散的药酒抹在那藏着力道的脚腕上,按摩片刻,抬眼看洛昙深,“好了。” 洛昙深没有立即将脚收回去,目光灼热而锐利。 那只“伤脚”还搭在他腿上,更准确地说,是腿间。 两人就这么彼此凝视,谁也没有撤开目光。药酒浓郁的气味在空气中扩散,好似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 在屏障里,时间的流速近乎停滞。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