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太太知她性情十分上进,每月总要从她家借几本书去读的。便是在潘太太看来,褚韶华这样的心性,可惜就可惜出身乡下人家,纵认得字,却是自小没有接受过正统的现代学校教育,不然依褚韶华的资质,当不止于此。这是个前辈喜欢点拨后辈,提携后辈的年代,也是女权刚刚兴起的年代,潘太太提倡的并非女权,而是平权,可见到褚韶华这样的女子,仍是忍不住的提点她一二,潘太太笑看向她,“其实,现在所谓的新式女子,很多也出身于旧家庭。像如今在总统府就职的吕小姐,当年就在大公报便以文采卓著闻名,吕小姐是有名的女权家,也是教育家,曾在天津兴办北洋女子公学,后得大总统赏识,入总统府为机要秘书。说到吕小姐,她家也是出身书香人家,少时父亲过逝,因家中没有兄弟,只有母亲姊妹,在那样的旧家族中,便因她家没有男丁,家产险被族中人掠夺。当时吕小姐年纪尚小,写信给父亲的旧交、学生,几番周旋,才护住家产。” “这位小姐当真本事不凡。”褚韶华忍不住赞许。 暮春的暖风吹拂过窗外的迎春,送来春天特有的芬芳,潘太太慢呷一口手里的茶,不吝赞许,“你有见识,方会这样说。可当时吕小姐的未婚夫家则觉着她性子过于厉害,小小年纪就有此呼风唤雨的手段,不是安分之人,执意退了亲。” 褚韶华听到此处,先是悚然而惊,继而冷笑,一手按于长几上,绷直了身子道,“真个蠢才,倒不分好坏了。这样的人家,我看这家人也配不上吕小姐的人品。” “何尝不是,如今吕小姐闻名政文两界,心悦她之人不知凡几,谁又知那一家人姓谁名谁!”潘太太缓缓道,“如今的社会风气,早非先前能比。前清陛下逊位,大总统理事,虽国家多难,常为其他强国所侮,可如我们这样有着几千年历史积淀的民族,是不会一直孱弱下去的。正因世道混乱,方有英才辈出。观以往数千年,权力世界始终是男人的世界,如今却是不同,社会上已有如吕小姐这样才华出众的女子出来做事,而且这些有识女子已开始着手建立女学,在国外,女子学校更是屡见不鲜。可见,以后的世界,女人虽则在许多机会上仍不比男子,可也不会逊于男人太多。男人可以做官,女人一样可以做官。男人可以经商,女人一样可以经商。男人能做的行业,应一样向女人开放。纵离男女平等仍还有些距离,但在法律与教育上,会承认,男女平等。” 褚韶华一时都听入了神,不禁问向潘太太,“真能这样?” 潘太太笑,“我小时候,可是从没见过有女性能于政府做官的,如今不是有了。社会是会进步的,可社会不会无端的进步,我虽非有吕小姐这样的才干之人,可也会定期给北京的女学捐一些钱,支持她们运作下去。我想,这多少也是一种推动。” 褚韶华具有天生的冷静,她并没有沉浸在潘太太所渲染的男女平等的美好愿景中,而是皱眉问,“潘婶婶,那你说,这种对男女平等的推动,要靠什么人来推动呢?像吕小姐、潘婶婶你们这样的人吗?” 潘太太想了想,摇头道,“社会的改变,必是一种大多数人在风气上、认知上的改变,纵报纸上那些有着生花妙笔、文才不凡的人士,想一人两人改变社会也是妄想。这需要的不是一两个人的推动,而是需要所有人的努力,几代人或是数代人的教育,才能完成的事。” 强势如褚韶华都不禁感慨一句,“这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不容易也要去做。”潘太太眉目疏朗,平和又坚定,此时的潘太太并不似以往那个温和闲适的贵妇人,而是带着某种让人说不出的气质,这是一种能与潘先生的儒雅并肩的气场,潘太太温声道,“人人都能尽一点自己的努力,我们的后人才有可能迎来更为宽广的天地。若我们无所作为,非但于我们现在的处境无所改善,就是于社会,于后人,岂不愧焉?” —— 以褚韶华的理智,听潘太太一席话,亦禁不住有心潮澎湃之感。因与潘太太说的投机,中午就在潘家用的饭。褚韶华行事向来周全,还特意托潘家下人去自家给婆婆送了口信,说明中午留在潘家用饭之事。 陈太太私下都与丈夫嘀咕,“真不知老大家这是什么样的脸皮,每次去人潘家,时不时要留下吃饭。就是人家有钱,饭菜好吃,也不好这样贪嘴的。” 陈老爷都不晓得如何跟妻子这种没见识的妇道人家讲这道理,潘家那样的人家,有本事你也去吃饭试试。说来,这正是陈老爷所欣赏褚韶华之处,交际绝对是一项极有用的本领,陈老爷做生意的人,最知人脉的重要。陈家虽则吃穿不愁,离潘家还是有不小差距的,大儿媳能与潘家这样的人家交际,于自家又有什么坏处不成? 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