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就是一条心,他们之间时不时会起纷争,有时还会聚众斗殴,宗颖操心得本来就稀疏的头发更稀疏了。 回到东京后,他喊来秦光弼:“这几日,军队如何?” 秦光弼稀奇道:“他们这两日没有争吵与对打,我竟然有些不习惯。” “居然没吵……”宗颖话没说完,就止住了。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缘由——这两天姑子刚下葬,便是贼配军也知恩,又怎么会在这两日间起矛盾? 倒也确实是这个理由,然而,那些宋军心里清楚,他们闷闷不乐,将脸埋进双掌中蹲坐,更多原因是那天,十六岁青霓说的话。 他们不想,不想过那种生活——房间破烂,妻与孩子过年才能换一件新衣,想要吃口肉都舍不得,生病了更不敢买药。 为什么会这样! 其中一个宋军想得更多。 他是农家子,从小替家里干活,一年到头歇息不了,干得汗如雨下。他勤劳,他不好吃懒做,双手磨出水泡,再把水泡磨平,磨出了一手茧,地里粮食却总是不够他们生存。 遇上个好年,麦子丰收,脸上笑容还没下去,官府就叫人前来收税。 税钱三百,但是官府要求“折变”,“折变”之后,税收徒增六七倍。 然后是还贷,他家里种子是够的,可春耕时官府非说他们家青黄不接,将钱财强行借贷给他们。如今到了收成时候,得还。 勒紧裤腰带,把这“贷款”还上,又得自负费用,将税粮运到指定官仓中,他家是四等户,官仓定程二百里。若是不愿意运,也可,得给官府上交“脚钱”,每斗麦要交五十六文。 本以为这样就够了,省一省,挤一挤,还能过个好年。 可是啊,官府又说:“这粮食运过去,地上多多少少会撒一些,堆放仓库也会损失一些,老鼠和麻雀会吃掉一些,这些损失,你们也要出,得‘加耗’,每一石税粮,得多加七斗。” 那就再紧一紧好了,父母脸上笑容消失,可还能过,今年冬不买冬衣了,就算大雪纷飞,也总能熬过去。 官府又说:“你们交个‘头子钱’吧,不多,每贯钱收取头子钱二十三文。” ——也就是手续费。 交吧,没关系,熬一熬还能过,采橡实、蓄菜根、吃糟糠,熬过冬春就有夏粮了。 牛革筋角税,义仓税,进际税,印契税,人头税…… 压得他们全家喘不过气来。 父亲强打起精神,笑着说:“还好上一年也是丰年,我攒了一些交子,去兑换一些铁钱,能撑过这个冬天。” 然后,朝廷改钞了。 每三年印一次新交子,父亲也不慌,以前官府都会把旧交子回收,但是这一次,官府居然不按规定将旧交子收回去! 他们的钱,突然不是钱了! 一年积蓄,消失无踪,母亲受不住打击,便在某一日投河自尽。 等到开春,他父亲决定把家里的牛卖了,凑够种子钱,已经谈好了人家,不日来牵牛,在那天之前,父亲拼命抽打家里那头牛,想要在卖出去之前,让它多给家里耕几亩地,那畜牲记恨,竟在解绳出卖当日,用自己的角去撞他父亲,肠子都撞出来了,挑在牛角上。 他一下子失去了父母,天大地大,无处可去,孑然一身,于是当了山匪,最后跟着头儿被宗留守招了安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