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先是笼罩在阿宝脸上,随即云淡风轻地移开,投向倚在桌边正手碰茶碗的我。那目光一触及,云淡风轻便被逐渐加深至浓墨重彩,眼里变幻极快,情绪仿佛要在瞬间崩塌。忽然,他闭了闭眼,深吸口气,侧身让到一边。 室内的一片阳光忽然黯淡,又一人的身影缓步而来,挡了光线。 原本一直坐着的姜冕这才起身,有些不情不愿恭迎的意味。 跟方才的青草云朵不同,这回的来人一身兵戈剑戟的沧桑,却经时光的积淀,凝成了一帧山长水远的水墨画。近午的阳光无法撄其锋芒,哪怕这锋芒已然消弭于山高水阔之中,再无处捉摸。 由是,他便带来了和煦的风雨,如一条规范而永不泛滥的河流,只见其奔流不息,而不见其激荡肆意。 从随意的衣着无法断其身份,但从太傅姜冕的反应可推度,此人定是极为贵重。 姜冕浅浅施礼:“侯爷久等了。” 我和阿宝深深震惊。这便是晋阳侯,当朝皇叔,阿宝她爹?可是久等了,是几个意思? 阿宝眼内闪动光芒,这父女相见一幕太令人感动。 晋阳侯对姜冕一笑:“太傅辛苦了。”随后,他那双沉湛的眸子便将我和阿宝一视同仁地扫过,再缓步行到阿宝那张椅前,转身坐定。言辞举止端雅和煦,无贵人势,无凌人意。 阿宝不知要如何上前,我当然更不知道,虽然一见这人就觉容易亲近,但也隐隐有些惧怕,还是让阿宝先上,我留守后方再观察观察。 这时门前光线又一暗,有第三人到。 “哎呀,我的殿下您可回……”一个老太监急忙跨入门槛,在见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家伙时,狠狠地哽住了。抬手揉了揉老花眼,定睛一看,还是两只! 姜冕闻言对老人家道:“钱公公,您先坐着喝喝茶。” 惊恐的老公公以神情表示现在根本就不是喝茶的时候好么。 气氛诡异莫名,晋阳侯清浅的目光再将我与阿宝望定,开言:“两个元宝儿,必有一假。但在无法甄别假的那方时,不如来看看真的凭证。” 阿宝迅速掏出脖颈上的项圈,清脆道:“此物可需鉴别?” 晋阳侯点了下头:“可否卸下予我一观?” 阿宝握着项上的元宝,因一直以来的看重,从而有些不舍,不禁迟疑了一下。姜冕伸手过去,她才缓缓卸下递过去。姜冕接了项圈,很是怀念,也很不舍地送呈晋阳侯。 晋阳侯把玩着项圈上的一只肥肥金元宝,阳光在其上激出灿烂的光芒,耀得满室生辉,众人睁不开眼。晋阳侯手指摩挲着元宝上的纹路,他自有他怀念的方式,便是闭上眼,不言不语。 良久后,他慨叹:“世人皆传她衔宝而生,不知此物乃是我入昆仑深山拾得的一枚金石,交由国匠打造出一只元宝,绕以金龙祥云,预祝她此生安康祥和,贵比金龙,重若珍宝。” 阿宝怯怯问:“所以,这是真的吧?” “嗯。”晋阳侯睁开眼,又是一派清浅,将项圈压在袖底,“举世无双,自然是真的。”阿宝笑容初绽时,又听他淡淡补充:“物是真,人真否?” 阿宝笑容僵住:“那还有胎记!” “胎记?”晋阳侯笑了,笑得那样好看,却在人心泼上一瓢冰水,“元宝儿根本就没有胎记。” 阿宝彻底僵了。我也僵了。 没有胎记?难道我们两人都是假的?那我们两人足上的桃花作何解释?姜冕明明说…… 老公公经过一轮惊吓后恢复了正常:“没错,老奴可以证明,殿下初生时玉体通身未有丝毫瑕疵,绝无胎记之说。” 旁侧站立的那名带着药草香的男子亦出声:“我是宫廷御医,现下的太医署令,殿下自幼由我照看,可以证明殿下未有胎记。” 姜冕见我们吓得够呛,忍不住坦白:“胎记一事,是我杜撰的。” 阿宝惨白着脸看向他,我亦满头雾水。 此事非同小可,弄不好就是砍头的大罪,我对眼下的情势绝望了,不得不指出他们的逻辑漏洞,站到桌前鼓足勇气道:“我没有伪造胎记,虽然我没有了三年前的记忆,但三年来脚上一直都有一朵嫣红的桃花,以为是道疤痕。说它是胎记,且会随我成长而成长的,是姜巡按。现在你们又说不是胎记,明明是姜巡按造谣在先,不是我说的!你们不能治我的罪,这是诱导犯罪,欲加之罪,这是大理寺,你们不能不讲道理,无视法治!”说完都要哭了。 谁知晋阳侯听得竟生了笑意,其余各人也是一本满足。 那名太医署令叹气:“好了,别逗她了。” 晋阳侯收了收笑意,娓娓道来:“你左足上的桃花,是三年前壬戌之乱时,我亲借神机谷晏谷主的秘法给你刺上,会随时间而成长盛开。为的便是三年前大乱中,你若走失,我便有法寻你。” 阿宝忍不住了:“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