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不尤知道这是孟子所言,“我四十不动心”。东水八子聚会时,多是讲论学问,探析孔孟仁义之说。便问道:“他们各自什么主张?” 田况答道:“章美说不动心是再无烦恼,得失不萦于怀,凭心而行,无所不当。郎繁却说章美是禅家之说,并非儒者之心,见孺子落井,如何能不动心?” 郑敦道:“两个争了一场,最终也没争出个是非对错。然后大家就散了。” 赵不尤心想,两人所说的“心”,并非同一个心。章美所言的心,是得失忧惧心,人到四十,心志已定,内无所疚,外无所惧,进退取舍,不再惑于利害,计较得失,义之所在,自然而至。这应该是孟子本意。而郎繁所言的心,则是恻隐之心,是人之天性良知,岂能让它变成木石,僵死不动?郎繁所言不错,但并非孟子四十不动的那个心。 不过不论对错,从这场争执中,是否能看出郎繁当时心境?他去应天府,是什么让他“动心”? 他正在沉想,郑敦忽然道:“除了郎繁,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章美也不见了。” “哦?如何不见的?” “寒食那天聚完后,我因有事,便没和他同路。傍晚我才想起来,我替他在二王庙求的吉符忘了给他,就拿了去上舍找他,到了他斋舍中,却不见他,问他的室友,说他并没有回来——” “之后你就没再见过他?” 郑敦摇摇头:“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上舍,他的斋友说他一夜都没回去。我不放心,下午又去了,他仍没回来。昨天一天,我跑了三趟,他还是没回来。” “今天是殿试。” “是呀,昨晚他的斋友们也很着急,四处找他,学正也知道了,命所有上舍生都去找,但始终不见他人影。今早我又去看,他还是没回来,我又赶到东华门外,想着他可能从其他地方直接去殿试,可是人太多,赴试的人穿得又都一样,没见到他,不知道他到底去了没有。” “宋齐愈也不知道?” “嗯……不知道。” 赵不尤听着郑敦声气略有些迟疑,又问:“章美走之前也没跟他讲?” “昨晚他也在到处找寻章美。” 宋齐愈和章美虽然同在上舍,但太学六人住一室,五室一斋,他们两个不住在同一斋。 宋齐愈号称“魁首”,但殿试只考一道策论,这是章美专长,不但太学,满京城的人都在争猜,两人究竟谁会是今年魁首?如果章美今天真的缺考,人们恐怕会大大失望。至于章美,十多年苦学,只为这一天,一旦缺考,恐怕终生抱憾,什么天大的事,能让他在殿试之前忽然消失? 赵不尤心里升起一阵不祥,但愿章美失踪和郎繁之死并无关联。 他又问其他四子,四人都黯然摇头。 简庄等人要去郎繁家中吊问。郑敦心里担忧章美,说先去东华门看看章美回来没有,晚些再去郎繁家。赵不尤听见,便和郑敦同路,前往东华门。 两人拜别简庄等人先行,赵不尤见郑敦牵着驴子,他个子本就偏矮,若自己骑马,高矮悬殊更大,不好说话。从这里去东华门并不远,就特意没有上马,郑敦也就没有骑驴,两人牵着步行说话。 “东水八子”中,郑敦和“魁子”宋齐愈、“策子”章美更亲近些。他们三人是越州同乡,一起上的童子学、县学、府学,又一起考入太学。只是到了太学,天下英才聚集,学识高下便分了出来。宋齐愈和章美不但顺利由外舍、内舍升至上舍,更被誉为太学双英。 宋齐愈经书策论俱优,连年独占魁首,所以称为“魁子”,而章美经书稍逊,但长于策论,兼具曾巩之谨严、苏辙之醇厚,所以被称为“策子”。唯有郑敦,进入太学后,顿觉吃力,今年才勉强升到内舍。不过三人自幼及长,都在一处,情谊比寻常手足更深。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