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脏旧的方桌边,桌上摆着个大瓷钵,钵里满满堆着肉块,鲜肥润亮,还腾着热气,娘仨也不用筷子,张着油手指,正在拈肉块吃,烫得直嘘嘘。 看到他们进来,他浑家忙两口囫囵咽下,难为情道:“忍不住,尝了一块。” “哪里来的肉?” “一个小子送来的。” 两个儿子已扑到桌边,抢着抓起肉就往嘴里攮。 卢馒头也大大咽了口唾沫:“什么小子?” “西边街口上茶铺的小子,说是一个人买了让他送来的。就是这个篮子……”吴氏指着墙角一个竹篮子,里面有一条肥羊后腿肉,“现今猪肉一斤都得七十文,羊肉早涨过一百五十文了。这只羊腿至少得一贯钱……哦,对了!肉下面还藏着这个……”她快步走到里屋,捧出一个蓝布包,上面浸满生肉血水。 卢馒头接过来,很沉,没防备险些掉到地上,揭开布一看,一锭亮锃锃的银铤,上面铭刻着两数:宣和三年京锭银五十两。 吴氏在一旁低声道:“那人果真守信了呢。” 卢馒头却说不出话,低头望着银铤,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本是城南卢家馒头店的当家,二十多年前举家来到京城求生活,辛苦经营这些年,慢慢从馒头挑子做到馒头店,光伙计就招了七八个。就算远不及京城第一等的万家馒头及孙好手馒头,却也在城南略有些名头,家业兴旺、吃穿丰足。谁知道一个不慎,转眼跌回了来京城时的原形。 元月时,京城闹粮荒,他错不该听两个儿子鼓吹,以为逮到一个天大的时机,倾尽所有不算,还借了三百万钱的贷,凑齐一千万,用一石五贯的最高价,抢屯了二千石粮食。才过几天,粮价就开始回降,四贯五、四贯、三贯五、三贯……瞪着眼就损了三四百万。 起先他还盼着粮食能涨回去,但粮价跌到三贯后,就稳住不动了。他借的贷是每月五分利,一个月利钱就得还二百万,过了两个月,连本带利已经是六百万。赁的粮库每月租金还得二十贯。 他不敢再拖下去,只得到处求人,用两贯五百文的价,把那些粮发卖出去,全部拿去还债,还缺一百来万。再拖一个月,利钱又得几十万。没办法,他只好把自己那院宅店典当掉,一百多万的店宅,解库却只愿出八十万。这样,他还欠着二十万的债。 卢馒头典卖了妻女最后一点首饰,在城外赁了这三间破房,留了点吊命钱。如今只能蒸点馒头,父子各自挑着担子沿街去卖,一天下来也只勉强糊口,这债是再难还清。 陡然落魄到这个境地,他几次趁夜跑到汴河虹桥上,想一跳了事,但想想妻儿,终于还是狠不下这个心,只能哭着回去。活了一辈子,他没这么哭过。 三天前,他正挑着一挑馒头到处去卖,被债主手底下两个泼皮追到,当街挨了顿踢打,馒头也滚了一地。他一声不敢出,只能等那两个泼皮走后,忍着痛拣回那些馒头。馒头上沾满了灰土,怎么都擦抹不净,这怎么卖得出去? 望着手里的脏馒头,他忍不住又要哭。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他身边,车夫对他说:“老汉,车里这位官人要和你说话,你上车厢里去。” 第五章 刁难、告密、毒打 夫人之于险也,始皆有恐惧之心焉。 及幸而济也,则狃以为常,至于失身而不自知也。 ——司马光 杨老榆今天摊上了好事。 晌午吃过饭,他让浑家一个人看院,自己出来到汴河边闲逛,却碰上一个年轻男子,给了他三十文钱,让送样小物件去艄二娘茶坊,交给一个叫康潜的人,说送到还能得五十文钱。他高高兴兴接过那个小布袋,慢悠悠逛过去。路上想偷看一下里面是什么稀罕物,但一扭头,见一个乞丐盯着自己,模样竟像刚才那年轻男子,惊了他一跳,便没敢看。到了榆疙瘩街的河岸边,找见了那个叫康潜的人,交了货,竟得了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