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个人在喝茶。店主艄二娘扭着胖腰身忙迎了上来:“黄哥,多久没来了?快快坐!” 艄二娘四十来岁,生得肥肥胖胖,原是一个艄公的妻子,那艄公死后,便独自开了这家茶铺。人都忘了她姓什么,就唤她艄二娘。她虽生得小眼厚唇,却爱描描画画,一张大脸擦得粉白,嘴涂得鲜红,希图用这风情样儿多赚些客人进来。熟客们常和她拌嘴逗趣,叫她“骚二娘”。 “骚二娘,来碗杂辣羹。”黄胖笑眯眯坐下。 “呦呦!黄哥你这样一个富贵身量,才吃这些汤水?” 黄胖想着今天已得了一贯钱,又要从她这里探些口风,便笑道:“天黑还早,你急个什么?再上四个灌浆馒头,切半斤羊杂四软,打半角小酒。” “这才是么。”艄二娘裂开红唇,龇出大牙笑着转身去备办。 酒菜上来后,黄胖先一阵浑嚼烂咽,吃了个肥饱,这才打着响嗝道:“骚二娘,来碗汤。” “慢慢喝,小心烫哦。”艄二娘端了碗汤过来放下。 “还是二娘最体贴人。你一个人操持这茶铺,太辛苦,我看隔壁那梁木匠勤勤恳恳,又是个鳏夫,不如你们两家合起来做一家,倒是件大好事。” “呦呦!黄哥又胡嘴胡舌耍弄人,那梁老汉年纪够做我伯父了。” “那就换他儿子,年纪又轻,又精壮。” “黄哥越说越歪赖了,”艄二娘伸出肥指戳了黄胖肩膀一下,“你眼里,我只配那些粗粗笨笨的男人?” “他这大儿是粗笨,不过我听着他家小儿子倒很伶俐,可入得了你眼?” “你没听说左藏库的事?”艄二娘坐到左边,压低了声音,“他家小儿子这会儿正戴着枷往西边路上受罪去了呢。” “倒是听人说过,真有这事?” “怎么没有?听说一库的钱都飞走了,那梁二偏巧是那库里的巡卒,被问了罪,发配两千里远恶军州了。可惜了一个好后生。” “那钱飞走,没飞些到他袋子里?” “前几天,有两个官儿在我这里歇脚喝茶,悄悄说起这事,我有头没尾听了几句,听他俩说,那天地上倒是掉下来不少钱,但那是国库,那些掉下来的钱可是咱大宋的‘母钱’,少一个,都要刮走亿亿万万的钱,敢轻易让人拿了去?户部去领钱的那个官儿,当时就严逼着库里的人,把那些掉下来的钱全都搜到一处,都交公了。” “是喽,那些‘母钱’可了不得!那梁二就没偷偷藏一个?若是我,吞进肚里,回来再拉出来,谁能查得出来?” “若拉不出来,在你肚里生出无数子钱、孙钱,看撑死你。” “能被钱撑死,也算福分啊。”黄胖正笑着,忽然想起自己的来意,忙把话头转回去,“那个梁二白看着泼天的财富,却没顺一个‘母钱’出来。” “他?就算得了那些钱,也还是要输进别人的钱袋里。” “哦?他好赌?” “可不是?这梁二别的都好,就这一条伤够了他爹的心。但凡有点钱,全都孝敬给了赌窝。连家里的钱都要偷,他爹几天才能搓弄出一个车轮,到他手里,就是一眨眼。可毕竟是自己的儿,他被发配,梁老汉整整哭了一夜,我在隔壁听着都睡不着。” “他就没赢些钱回来?” “十次能赢一两次就算大吉大利了。赢钱的时候,他倒也孝顺,买酒买肉回来给他爹。上个月有回还替他爹、他哥哥从头到脚买了两套新衣裳鞋帽呢。” “哦?上个月什么时候?” “月头上,还买了好些鱼羊酒果,他家三个光棍汉子,不会整治菜肴,拿到我这里替他们烧煮,晚间请我过去,一起吃了个醉饱。” 第五章 汴京粮荒 纾民阨,阜邦财,使兼并豪强者不得作。 市之大政,于是乎在。 ——王安石 “你可还记得几年前咱们两个论‘信’?”周长清忽然问。 冯赛心头正乱,不知道周长清为何忽然提到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时时候未到,你恐怕未必真的能解透。我儒家的学问,正要在行事中去思、去解、去行,才是活学问。如今你遇了事,正是体认的好时机。” 几年前闲谈时,周长清曾问冯赛:“你如何看这个‘信’字?” 当时,冯赛略想了想,随口答道:“人心难测,人与人交往,先求的便是一个‘信’字。信得过,才愿交往;信多少,便交往到多少地步。” “道理是对了,却不深透。你如何解孔子所言‘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获信于人,才能自立?”冯赛虽读过儒家经典,却只是顺眼看过,从不曾深思。 “你把个‘信’字看得小了。”周长清笑着摇了摇头。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