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文君在丛蕾胸前瞟来瞟去, 丛蕾被看得反胃,用体检表挡住胸, 这一举动反引起石文君的讥嘲:“不如母牛,顶多算个母猪。” 丛蕾的心像一块被绞紧的布,滴滴答答地掉着污水, 她的太平日子走到头,好不容易中断了的欺辱再次卷土而来, 叫人难以适应,人当久了, 谁又甘心回去当狗, 愤怒的血气汩汩地往上冲。她将他们甩在身后,驳斥的话在嘴里横冲直撞,丛蕾费力咽下去,堵得胸腔难受。 最后一关避无可避, 丛蕾为了摆脱减肥的重压, 决然扔掉体重秤, 把自己交给老天安排, 说得不客气,便是十足的自暴自弃,因此冷千山挖苦她的体重,她即使激愤, 也知自己没有资格与他争辩。丛蕾深吸一口气, 站上体重秤, 双脚如同踏入地狱之门。 她自欺欺人, 不去看表盘的指针,可别人哪管她的恐惧,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叫道:“164,82公斤!” 相比上一次称重,她又胖了八斤。 丛蕾曾幻想自己会自然消瘦,上称前甚至抱了些隐秘的希冀,然而现实扇了她一个无情的耳光,仿佛在耻笑她是多么不切实际。楚雀要去上厕所,丛蕾看了看她的体检单,一米六八,只有九十斤。 再加把劲,她说不定能赶上两个楚雀,丛蕾酸涩地想。 交了体检表,全班陆陆续续回到教室,小饭桌的阿姨在走廊外摆好汤菜,丛蕾的胃空空如也,却提不起食欲,打了一小坨饭,闷不吭声地吃,楚雀讶然:“今天吃这么少?” 丛蕾敏感地一滞。 “我……不是那个意思。”楚雀察觉到这话不妥,讪讪道。 其实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楚雀或许有过疑惑,作为一个胖子,她不仅不减肥,还不控制饮食,简直是恬不知耻。可她们不会明白,一天不吃饭省下的体重,一杯水就填回来了的绝望,这种打击不单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剿灭。 楚雀的瘦是实实在在的瘦,丛蕾再殚精竭虑地掩盖自己的肥肉,也抵不过最直观的数据对比。她像一个破落户,背着沉重而荒凉的沮丧,踽踽前行。每次体检完,减肥的紧迫感都鞭打着她,无止境的失败又如拦路石,丛蕾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既憎恶自己的肥胖,又憎恶自己无能为力。 丛蕾做着作业,纸页上时不时浮现出楚雀的体重,晃得刺眼,舒茜大着嗓门喊道:“丛蕾,给我擦一下黑板!” 冷千山上次示威的效果显著,没人再来压榨她的劳动力。袁琼之是他们班的风向标,而今故态复萌,欺负过她的人也跟着有学有样,舒茜一直期望能改变自己无名氏的身份,融入袁琼之的圈子,分得班里的话语权,于是英勇地充当起探路军,为后面的人“谋福利”。 然而丛蕾像聋了似的。 舒茜模仿袁琼之的口吻:“喂,丛蕾!” 丛蕾盖好书本,肢体恍若被调成了慢速,她极缓、极缓地挺直背,就在舒茜以为她要起身时,她却戛然而止,正视着她的瞳仁,吐出一个字: “不。” 舒茜没想过丛蕾会拒绝,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她尴尬地伫立着,露出些茫然的窘意。对于她突如其来的反抗,在座的人皆不可思议,太阳打西边出来,受气包丛蕾居然说了“不”?这就跟袁琼之道歉一样,是绝无仅有之事。 丛蕾血脉滚烫,这个“不”堆在她的匣子里,日积月累,一重叠过一重,总算冲破喉道,连着内脏筋骨,血肉淋漓地掷向她的敌人。她如同顽强的斯巴达克斯,挥舞着镣铐冲锋陷阵,丛蕾以为自己会胆怯,会退缩,可当从梦想转为现实时,她从指尖到脖颈,都跳动着奋不顾身的狂热。 她压抑太久了。 反复无常的欺凌,强迫丛蕾领悟到一个真理——忍耐的结局不是风平浪静,越是懦弱,他们越会将她的尊严蚕食鲸吞。 袁琼之这类人,热衷于树立起一个靶子,靶子的意愿不重要,重要的是令他们在单方面的敌对中找到乐趣,她如笼中鸟,如网中鱼,无法预料到自己的死期【注】。若横竖都是一死,与其在臣服中消亡,不如在反抗中死去。 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