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再度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的那一秒开始,许萍汝感觉一口气猛地从自己心里涌了上来,而后那口气像是一只不断涨大着的气球般堵在胸口,挤压着自己胸中的每一寸氧气。 说来也奇怪,那时候她正在讲一道几何题,勾勾画画的,无数线条在脑海中交错着,大脑繁忙得像是交通要塞,恍然间鬼使神差地一抬头,正看见他远远地走来,像是在梦里一样。 她站在原地,眼看着他在从上一个窗口消失,再在下一个窗口出现,步履交错时,似乎身上的衣服也变了样子,卡其色的风衣变成七八年前的校服,英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简单的黑色细边眼镜,像是从前总是很安静的样子。 然后,她便看见他出现在自己所在教室的门口。 年级主任说他是来给孩子办转学的,她才知道原来这并不是梦,但是憋在胸中的那一口气却仍滞在那里。 她照常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个数学老师,却没有向他伸出手,假使同他握手,自己大概是没有消毒计划的,但是很怕自己露怯,怕自己伸出的手被他握在手中时会忍不住颤抖。 她其实是很想他的,决定离开他之后的每一秒,她都在后悔,但是又自觉并没有说出的必要,尤其是在眼下的情境中,或许今天的重逢只是个偶然,又或者无论是不是偶然,自己都没有为他创造浪漫幻想的精力。 生活的洪流滚滚向前,并没有多少人会一直把七八年前的一段情爱故事记得清清楚楚。 五年过去了,窗外的树叶已经落了五遭,大家都有了新的生活。 校内最近加强管理,严抓老师迟到早退。 同办公室的刘老师早已经习惯了第三节课一到就溜出去接孩子的生活,今天忽然遇上教导主任盯梢,只能偷偷躲在办公桌里给老公发微信,临时通知老公去接孩子。谁曾想老公也已经习惯了不接孩子的生活,推说是今天工作多,甚至还有加班的可能性,推来推去,最后只好拜托远在郊区的婆婆进城接孙子。 四脚朝天地把孩子的事处理好了之后,总要很心虚地在办公室群聊里上线一下,掩盖自己刚刚因为处理私事而脱离集体的痕迹,捎带脚聊点八卦来为日常繁复紧张的工作添色。 因为教导主任在,可以聊的八卦范围又大大缩小,向来话少的许萍汝也成了刘老师眼中可以开发的八卦对象,没办法,今天整个年级里只有许萍汝班里来了一个转校生。 “适应得怎么样?”刘老师在饮水机边接了杯水,捧着自己热得烫手的枸杞杯子敲了敲许萍汝的桌子。 “还挺好的,性格不错,活泼,开朗。” 还没下课就跟只跳进池塘的小鸭子似的,左摇右晃地跟周边的同学搭讪了,都说外甥像舅舅,倒是不像他。 “只怕以后是个祸害喽,带坏班级纪律是一把好手。前几天二班新来的那个也是这样。” 许萍汝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字的手顿了顿,以示对刘老师合理猜想的尊重,挑着眉想了想道:“静观其变吧。” 刚一做出这个表情,她心里便觉得自己像是被抓了现行的贼,她在外人面前一贯乖巧惯了,前几天偶然与他见面,往日回忆涌上心头,这一副七八年前无意间在他面前流露出的表情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蹦了出来。 但好在似乎并没人在意。 刘老师关于姜润泽的猜想也并没有聊多久,毕竟是还没发生的事情。但是大家又都不想放弃这个在教导主任面前光明正大聊天的机会,办公室里胆子最大的杜老师率先开口,以自己热爱上当受骗的老娘为契机,聊起些杂七杂八的琐事。 一旦聊到家长里短,教师这个职业便仿佛天生是为了结婚生孩子准备的一般,连教导主任都不计较话题偏离主题太远,笑眯眯地问许萍汝打算什么时候解决个人问题。 他的话乍一听是没什么毛病,算算也有二十七了,总是单着也不是办法。 但一听教导主任提起婚恋,许萍汝就会想起主任家那个总是穿一身潮牌的卷毛外甥。小男孩才刚毕业没多久,正是图新鲜的时候,饶是许萍汝并不是个刻薄人,但社会终究是个保守的社会。 拿刘老师的话来说,现在想找个姐谈恋爱,将来结了婚就得给他当妈,一辈子鞍前马后,端茶倒水。 好在许萍汝的话向来就不多,装个傻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教导主任也并没有咄咄逼人地持续进攻。 一直捱到放学,刘老师终究不放心婆婆,一等放学铃响立刻蹿出办公室,许萍汝也磨蹭着往办公室外望望,确认他不在门口之后拎着包往家里走。 心里那只气球泄了气似的挂在胸口,在秋风中孤零零地摆荡着。 余下的,便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如梦般的前尘往事。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