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做我最锋利的刀。’洪姱直起身,抚摸着她红肿的眼睑,声音轻缓,循循善诱‘我会用你砍下龙马的头。’ 霞光覆盖重甲,俨如流火萦绕。苏桓望着北堂岑戴上兜鍪,走到阔海亲王的身前,拱手参拜道“大元帅。” 亲兵端来陶碗,阔海亲王拔出佩剑,攥住西夷部烈的头发,割开她的颈项。滚热的鲜血接了半碗,随即兑入冷酒。“武运昌隆,都尉,愿你铲除祸根。”夕光撞入坚硬的酒色,反光幽邃,北堂岑端起碗,一饮而尽。热气熏上冷铁,凝结的水汽濡湿血块,渐次剥离,朱砂似的红迹浑浊地染上她的睫毛。阔海亲王用血为她开刃。 龙马下令攻城,阔海坐镇中军,坚守托温。她对外宣称有四十万兵力,实则已不到八万,拱卫左右的只有王夫白姓。猛火油燃烧殆尽,弓弩刀盾各自就位,阔海顶盔贯甲登上城楼,剑指苍穹:“兴亡在此一役,某与托温共死同生!伏者,斩。不进者,斩。不战者,斩。背众休息者,斩。半进半退者,斩。面露惊恐者,斩。私罢军旗者,斩。” “三军将士,听某号令!食肉寝皮,履肠涉血,止戈戢暴,不惜此身!杀!” 三天死战,荒骨曝于野,千里无鸡鸣。托温城燃起狼烟,八百里外两处营寨遥相呼应,北堂岑率陷陈营昼夜奔袭至敌后,苏桓领护军由西侧包抄,呈犄角之势。二人在途中汇合,苏桓看见浴血的陷陈营。她们抱着必死之心冲锋,战马、战兵和辅兵的损耗比预计中还要严重,卫将军战死,牙门将重伤,这千余人被困囿在空无一物的雪原中央,已一夜了。北堂岑周身甲胄残破不堪,坐在无头尸身堆砌的巨型京观之上,两把苗刀卷边,锋刃磕绊,插在身前,白色血禅已被染得褐红。她一直在找龙马,割下每颗头颅仔细端详,一无所获。麻木的双眼在黎明将至的前夜漆黑如鸦羽,身下是腐朽、陈旧的血的湖泊,敌首层层垒就宝塔,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浓烈腥气,臭不可闻。北堂岑也看见苏桓,宝刀不老一虎将,眉睫凝霜,口唇皴裂,三天突破两座部落,捣毁辎重,缴获犬马。她仍坚持古之将军的礼法,安置战俘,导致汇合时间比预计要晚。 前几年,北堂岑躺在香香软软的被窝里,蜷缩在边老将军和母亲之间。她问‘娘,姥姥为什么要叫你无生忍?’边将军就笑,学她的语气,说‘对呀,姥姥为什么要叫你无生忍?’ ——我的母亲希望我能在危急关头看破生死,置之死地而后生。 娘搂着她的后背轻轻拍。 ——忍不是受。受是面对无法抗衡的强者时,所展露的任由宰割的姿态。但忍是平等的。是在晚辈和弱者面前,不以年长强盛自居。 ——人以怨憎毒害于我,无反报之心;疾病刀杖等众苦相逼,恬然不动;深谙体性虚幻,生老病死,而魔考不侵。以定力贯身心,是为无生忍。 “放马!”苏桓昂首传令。训练得当的战马膘肥体壮,为首是肩高近九尺的赤炭火焰驹,嘶鸣着奔向京观之上的主将。北堂岑暂腾而起,落于马背,与苏桓并驾齐驱。 ‘娘,那为什么我叫正度?’她追问。 重甲骑兵周身上下包裹玄铁,露出双眼,受限的目光所向唯有前方。北堂岑寂静如死,只管拔刀,陷陈营随她刀锋所向散开侧翼,重甲铁骑撼动天地,踏平阻拦前路的一切。 ——因为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日后你能自谋,不管在不在娘身边,你都能过得很好。正确的法度和前路就在你的心里。 苏桓回首观望。一日可抵托温,陷陈营已不需埋灶备炊,安营扎寨,良家子无甚用途,既牵绊行军速度,又消耗粮草,被远远抛置身后。训练有素的护军分列左右,拱卫后方,因疲劳而动作迟缓、不及就位的将士被这群敌我不分的野兽冲散,跌落马背,埋于白雪之中,悄无声息地湮灭。 哭啼迭起,哀音不绝,北堂岑没有为之动容。苏桓恍惚间疑心北堂母女是否已都阵亡,惨白的天际腾起两轮烈火,都尉头顶是血一样的朝阳。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