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儿,瘦麻杆儿,穿一身体面的直裰,露出一张不常在太阳底下行走的、白到发光的脸,笑盈盈探过脑袋来。 “掌柜的说姑娘在南市上散财呢,睁着俩窟窿眼什么也认不得,两天散出去三百两银子,叫我过来盯着点。” 唐荼荼惊喜:“九两哥!” 傅九两哎一声,应了这声哥,端起一碗双雪水来喝了。 这“双雪水”名儿起得雅致,其实就是冰糖雪梨银耳汤,炖好了加点冰,店家舍不得放糖,甜味寡淡,解暑却正好。 他和唐荼荼一样节俭,连碗底的梨片都不放过,吸溜着吃了。 唐荼荼还记得他在画舫上拿一千五百两收闷包的豪迈,见状,不免多看了两眼。 她惆怅地问:“九两哥,我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恩?二姑娘怎的这么说?”傅九两侧头。 唐荼荼道:“像你们这样做大生意的,一张嘴几千两就出去了,是不是看不上我这三瓜俩枣的?空拿着七百两的进货银,还是叫我买了一堆杂货,我这也不敢买,那也拿不准的,越买越胆小,实在没魄力啊。” “三瓜俩枣怎么了?” 傅九两笑道:“姑娘忘了我名字怎么来的了?我叫‘九两’,我做了六年的学徒,攒下九两银子,最穷的时候,恨不得一个子儿掰成两半花——魄力?手头没钱、没本事、没眼光,讲什么魄力?” 唐荼荼心里叹口气,没钱,没本事,没眼光,说的是她没错了。 傅九两忽问:“姑娘知道西市上,为什么那么多鸡零狗碎的杂货铺子么?” 他自问自答:“因为卖杂货不用动脑子,鸡零狗碎的进点货,卖出哪样算哪样,赚不了大钱,也亏不了大钱,特别小家子气,是吧——可这就是最实在的商人。” “一户普通人家,半辈子攒上二百两的家底,敢拿出一半来开个铺面的,就已经是天大的勇气了;敢掏空全部家当、瞅准一个买卖狠狠往下砸的,都是拿着全家老小的钱在豪赌,要么倾家荡产了,要么——” 他指指东边:“在东市风光起来了,铺面大得能敞开五道门——不说京城,天底下,有多少商人有这样的魄力?” “小心谨慎些不是错,二姑娘什么也没见过、什么都不懂,要是一上来就大手大脚、眼也不眨地花钱瞎扑腾,反倒叫我膈应得慌。左右你才多大,慢慢学呗。” 唐荼荼乍听,觉得这话有点阴阳怪气,一细想,又得到了些奇妙的安慰。 休息片刻,傅九两领着她在南市上逛。 他比华琼会带孩子——华琼是心里门儿清,却什么都不说,只笑着看荼荼走错路,看她沿着错路走到头,撞了南墙,再出声点拨她两句。 唐荼荼毫不怀疑,就算娘看出自己进的货有什么不对,也会笑眯眯地任由舅舅把她的货拉去南边,卖不出去,廉售贱卖了,等年底舅舅回来的时候,娘再告诉她“哎呀荼荼你这不对,应该如何如何”。 试错成本太大了,这是教小孩的教法,行是行,但效率太慢。唐荼荼年纪在那儿摆着,她不缺悟性,很多事情都是一点就透。 自己最缺的是信息——在南市逛了三天半,唐荼荼才意识到这一点。 她没去过南边,不清楚南边缺什么,什么东西产自哪里、成本几何、运输条件全不知道,什么样的商人会骗人,唐荼荼也瞧不出……她需要恶补很多知识。 而刘大刘二虽然总是跟着她,却和当家的一脉相承,全是“笑而不语”的套路。 唐荼荼心里没底,总是惴惴不安的。 傅九两噗地笑出来:“你跟着他俩学?刘大刘二打小儿摸着钱长大的,人家那是钱堆里炼出来的火眼金睛,不论什么东西瞅一眼,就知道能不能赚着钱!跟咱们这穷出身的不一样。” 这“咱们”,听得唐荼荼一时哭笑不得:爹爹好歹是个小官,到他嘴里,自己竟也成“穷出身”了。 可更叫她愕然的是:“刘大刘二家里很有钱?” 她跟刘大刘二相处过好几回了,只觉得这对兄弟不太像奴才,伺候人就不说了,连奉承主子、说两句客气话也是不会的。性格特洒脱,在华琼跟前也一点不拘谨。 傅九两:“那可不,刘家以前也是西市上的大户。” 唐荼荼:“那他们……怎么来替我娘做事了?” ?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