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扑扑的矮房,是狭窄不平的道路,空气中飘着人畜混合的味道。 最好的房子在城北,是庄家的地方。次一些的是东边,虽然房子矮矮的,门窗为了避风都修成狭小的形状,但好歹人们还舍得点蜡烛,身上穿的衣服也完好,甚至能有点颜色和花纹。还有些人家里藏了书简,那便是庄家以外的第一等人家。 在这样的建筑群里,薛无晦面前的房子就格外扎眼。 因为它是一片废墟。梁柱还残存着,只是变得焦黑;瓦片的遗骸到处都是。墙几乎都倾颓了,只有几块还顽强地伫立着。 这是被大火烧毁了的屋子。 残阳的光照在废墟上。一个女孩儿坐在上面,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她有一副宽大的骨架,瘦得可怜,死气沉沉地坐在那里,像一具新死的干尸。 路过的人们总会看来一眼,再议论几句。 ——那是高家? ——对。瞧瞧,以前那么大屋子,给火烧干净了。 ——那场火怪得很,说不定就是…… ——嘘。 ——那么大的火,有人活着没?那孩子是高家的? ——高家的女儿嘛。说是那天碰巧在外头耍。 ——哦…… ——那,她旁边那个是谁? ——不晓得。 女孩旁边确实还有一个人。 那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同样骨架宽大而瘦骨伶仃,有些病恹恹的。这女人看起来很体面,衣着和头发都整整齐齐,每一条皱纹都是干净的。不仅如此,她手里还有一把剑。 那是一把一看就不凡的剑,剑鞘上雕饰精美的花纹,剑柄上还系有流苏。 虽然是这样一柄不凡的剑,却只被女人单手拄着,随意当个拐杖。 女人站在女孩面前,左手拄剑,右手拿一册书。 薛无晦忽然意识到,那是一册书——一册千年前出现的纸书,而不是竹简。在那个时候,只有师姐才拥有这种奢侈又超前的东西,而且她还有很多,放在书院里随他们看。 那这个女人是……错不了。虽然她比记忆中要年轻、健康许多,可这就是她。 女人正给女孩讲故事。 “……于是,后羿射下了九个太阳。最后的金乌害怕极了,躲藏起来。地面没有了光明,庄稼也不再生长。” “然后呢?”女孩听得非常专注,立即问。 女人笑道:“然后,人们请求上天让金乌回来。上天告诉金乌,只要它今后不再胡闹,按时日出日落,就不会射下它。” “从此,世上就只有一个太阳,人们继续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女孩听得长舒一口气:“太好了。” 女人合上书:“你喜欢这个故事?” “嗯……喜欢的。”女孩点头,声音很小。 “那么,你愿意跟我回书院吗?那里还有更多的故事。” “我……” 她久久没说话。 “是不是因为束脩?没关系,我们有办法。”女人猜测着,“如果你愿意做活儿,就可以抵销束脩。” “可是……” 女孩含糊地吐了个词语,就低下头,久久没有答复。 这时候,有另一个声音传来。是刻意压低的女声。 “老师,老师啊——” 不远处的矮墙背后,探出个脑袋。是云乘月。她正冲女人招手。 女人走过去:“乘月,你这是在做什么?” “来接您回家。”云乘月蹲在地上,仰头认真道,“我看您连着几天都往外跑,原来是到这儿来。您身体好不容易好一些了,可不能天天乱跑。” “什么叫乱跑!秋天这样的好天气,可不舍得一直歪在榻上。” 女人爽朗一笑,又回头看那孩子一眼,也蹲下来,压低声音:“乘月,你来得正好,我瞧你很会和孩子打交道。你说说,这孩子明明可喜欢听故事了,心里也想去书院,怎么就一直不答应?” “这个……” 一大一小面对面蹲着,都陷入了沉思。 “其实,我有点眉目。”云乘月说,“高家发生的事,老师听说过吧?” “火灾?” “不光是这样。”她声音压得更低,染上些许诡异色彩,“去年太苍山上发生了山火,城里有个什么巫师,当众说山火是神祇示意,需要祭品。还算了一通,最后说,祭品就是高家的女儿。” 女人神色一沉:“是这孩子?” 云乘月点头。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