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碰上几个小太监在路边扫雪,看见他们,无一不是恭敬地跪下来,深埋着头。 在延和帝的指示下,他们来到午门,这是进出紫禁城的正门,位于南北中轴线上,城开三门,旁边还有左右两个掖门,平时一般关闭,只有皇帝大婚、祭天和举行春闱大典的时候才会开启,北面城楼面阔九间,楼高十丈,重檐黄瓦庑殿顶,与东西两侧的雁翅楼层次分明,错落有致,形如凤凰展翅,故也称“五凤楼”。 延和帝从轮椅上站起来,陆诚吃了一惊:“陛下……” “不用扶,朕自己可以。” 延和帝避开他的搀扶,拿过他手中的拐杖,一步步向石阶上走去。 他走得很慢,因为膝关节肿胀如球,几乎每抬一次腿,都会感受到钻心剧痛,才走了几级,就满头大汗,浑身如同浸在水里。 陆诚实在担心,好几次提出要帮他,都被他严辞拒绝,他就像要证明什么,非得靠自己登上城楼不可,但最后他也没成功做到,双腿疼得仿佛在灼烧,他狼狈地跪在石阶上,还是靠陆诚搀扶着他,几乎是半架半抱地将他带上了城楼。 “老了。” 他扶着汉白玉栏杆,气喘吁吁,摇头苦笑:“不中用了……” 陆诚微微一笑:“陛下,谁人不老?臣也老了。” “是啊,你也老了。” 延和帝看着他两鬓的白发,神态唏嘘,“时间过得真快,子敬,你还记得吗?从前咱们总爱跑来这里玩儿,皇兄喜爱高处,说站在高处俯瞰,风景最好。有一回,我不小心打碎了郑贵妃最心爱的珐琅花瓶,害怕被父皇责骂,是皇兄带我来这儿躲着,我们喝了一夜的酒,那是我第一次喝酒……” “花瓶是王爷砸碎的,不是您。” “什么?” 延和帝转过脸,写满了诧异。 陆诚笑着道:“当年臣也在场,亲眼见着殿下不慎砸碎了花瓶,后来他又偷偷找工匠黏回去了,谁知黏好的第二天,陛下您又摔了一回。” 延和帝愣了好半晌,不禁失笑:“是皇兄能干出来的事,朕还当他怎么那么好心,原来是我顶了他的黑锅,他心中过意不去。” 二人谈起了年少时的趣事,他们三人打小一块儿长大,曾经也是北京城里的顽劣少年,干过不少令人头疼的事,后来上了战场,又一起并肩作战。 那段军旅生涯,至今都令延和帝念念不忘,即使过去那么多年,有些事提起来依旧恍如昨日。 他记得陷入重围时,他们把后背全然交付给对方,那种信任感,此生再也不会有了;记得当年怀瑾雪夜追杀西羌王,他和陆诚替他引开援兵,那一场大战斩敌数万,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也记得大胜之后,他们喝得酩酊大醉,躺在雪地里看月亮,塞外的明月又大又圆,远方营地传来悠悠的羌笛声,怀瑾仗剑起身,脚步踉跄地舞起了剑,一招一剑,潇洒至极,仿轻云兮蔽月,若流风之回雪…… “子敬,有的时候,朕好像在做一场悠然长梦,梦里,皇兄还在,你也在,我们围着篝火聊天,喝酒,说笑,你吹笛,皇兄舞剑,可看看你现在,满头的华发,皇兄不在了,朕也满身病痛,有些人,有些事,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就像参加了一场热闹宴会,席上高朋满座,击箸而歌,大家举杯喝得尽兴,可席散后,曲终人亦散,只剩满桌杯盘狼藉。 陆诚懂得他的心情,叹了声气:“陛下,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说的是,也许,朕只是不想让这场筵席散得太早。” 延和帝将目光放远,登高而望,整座紫禁城尽收眼底,曾经怀瑾说喜欢高处,他以为皇兄是喜欢大权在握、君临天下的感觉,却没想到他只是单纯欣赏高处的风景,而他终于走到了万人之上,却恍然发现,站在最高处的感觉是这般寂寞冷清,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能说知心话的人几乎没有,紫禁城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座牢笼?生于皇家,肩挑万里山河,本就要忍受这种孤独,怀钰又凭什么奢想自由? “朕知道,你来不止是为了辞行的,恐怕还是为了那小子来求情的。”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 延和帝看他一眼,淡声道:“你想说什么,说罢。”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