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号了,只挂了一个普通门诊。 是下午的四十二号。 巨大的叫号屏幕上不停滚动着更新的患者信息。普通门诊挂号的人多,放医生鸽子的概率好像也大很多。专家号滚一个的速度,普通门诊号已经轮过去十来个了。平直没有波澜的女声在空旷的大厅响起来。 桑迟看了一眼候诊区,找到角落一个位置坐下来,旁边坐着一对母女。母亲头发已经半白,神情有些呆滞望着墙,女儿四十岁不到的样子,时不时低头帮她理一理衣口。 应该是来看老年痴呆的。 这所医院是综合性质,门诊科目多,但到底不是门门都有权威医生坐镇。精神科在繁多的科室里就显得不那么热门,连就诊区也是跟隔壁妇科紧挨着,和隔壁相比,精神科的候诊室显得门可罗雀,坐着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桑迟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坐在中间显得格外扎眼。 她盯着病历卡上的自己的照片发呆,中年女人忽然开口搭讪:“小姑娘一个人来医院啊?” 桑迟回神,礼貌地点点头:“嗯。” “家里人怎么没有陪着来?”女人问了一句,没等她回答,兀自又把话题扯开,“北山区的专科医院号难挂的呦,我们家托人早两个礼拜都办不下来,非说提早一星期自己抢号。那个号一放出来就给抢光了。这不,家里老人实在糊涂得厉害,只能先挂着这里的看一看了,钱费得嘞……” 女人絮絮叨叨开始诉说老人得病后给家里带来的不便,桑迟知道她只是想找一个倾诉对象而已,也没有搭腔,就安静地听着。 说了五六分钟,像是意识到自己都没给小姑娘说话的机会,女人停下来,问:“你年纪轻轻的,来看什么病啊?” 桑迟迟疑了一下:“失眠。” “失眠?”女人瞟一眼她手边厚厚的病例,“看很久了?” 桑迟点点头:“有几年了。” 像是听到什么惊奇的事情,中年女人瞪大了眼睛:“哎呦你这不是烧钱么!” 她坐近一些,一副掏心窝子的模样:“你白天别闲着,多干点活,晚上躺床上别想东想西,睡觉还不就几秒钟的事情!哪有为了这个来医院送钱的呦,你们小年轻就是太不能吃苦了,一点小事……” 桑迟沉默地看着她不可思议的脸,不知为什么,从喉咙里涌起一股恶心的感觉。 她想,世上的悲喜果然是没有办法相通的。就连亲身见证着精神疾病的折磨的人也无法理解。 他们不仅不理解,还要站在健康的峰顶蔑视着:“一点都不高,你爬上来啊。” “失眠有什么,闭上眼睛睡觉啊。” “抑郁?你打扮得这么漂亮,哪里像抑郁了。开心点就好啦。” 抑郁症是一座孤岛。 它被有意无意盖以神秘的面纱,而后被人加以揣测,任意曲解。 …… 叫号器里传出桑迟的名字。 她抓着背包站起来,什么也没说,埋头离开了候诊区,连同女人迭声的叹息一起甩在身后。 进到诊室,医生拿着她的社保卡刷了记录:“以前没来我们医院看过?” “没有。”桑迟把从前在赵医生那边的病历卡递过去,厚厚一沓。上次国庆回来,赵医生就把她过往病史和用药史都打印出来了。 医生接过来,掐头去尾草草扫了一眼:“双相啊。” “嗯。” 简单询问了一下最近的精神状态,医生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开药:“还是喜复至吧,给你开一个月的量,定时定点吃。睡眠不好我给你开一点镇定的药,这个就只能开半个月了,有依赖性……” 桑迟打断他:“医生,能不能给我开一点舍曲林?” 舍曲林俗名左洛复,是针对抑郁症的药物,对于提高患者情绪状态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闻言,医生打字的动作一顿,抬头从眼镜上边瞥她一眼:“怎么,想转躁啊?” 双相情感障碍大致可以分为两个时期,躁狂期跟抑郁期。 躁狂期间患者普遍感到精力充沛,精神焕发,睡眠时间大大缩减,在日常生活中能表现出极大的创造性和活力,患者本人几乎不认为这是在病中。 但是躁狂一向是跟抑郁相伴随行的。 它像是提前燃烧了人的活力,等这把火过去,患者就会陷入不可自拔的低落情绪中,转入抑郁。 因此大部分治疗双相的药物都致力于稳定患者高涨的情绪,减少情绪波动。 桑迟吃了一年多的药,深知它们会从哪些途径影响她的大脑。 先是让人混混沌沌的副作用,眩晕呕吐嗜睡,然后发胖或者暴瘦,等副作用过去,药物开始起效,人会变得麻木,平静如同一潭死水,无悲无喜。 世界苍茫又荒芜。 她站在世界尽头,召唤生的勇气,又召唤死的勇气。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