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八街九巷也能感受到宅邸的壮阔恢弘。 云州首富秦氏,商行遍及四海,聚天下金银。 秦家小姐病弱,秦家家主每到上元节便会为他疼爱的小妹妹点灯祈福,该日白昼街角巷陌的流水宴也都是秦家的阔绰手笔,银白细软流水一样放出去,也不过是为了为秦家小姐积功德。 鹤声遥望夜色中的宅邸,直到眼睛都酸胀了,才低下头,沉沉地笑出声,直笑得肩头耸动,肋骨发疼才止住。 眼尾带了点病态的殷红。 鹤声紧攥着手,瓦楞边角锋利处划过,鲜血滴答滴答顺着瓦楞往下流,他却浑然不觉一样,只是懒散地施舍了一个眼神,居高临下的。 老树的枝叶延伸到楼顶,抵着乌黑的瓦楞,有风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鹤声紧了紧氅衣,记忆恍然就落到上一世的景象。 他在民间流亡许多年,再回京时,幼时娇生惯养的小小姑娘已经凋败得不成样子。 京师的风言风语四起。 “商女嫁作世子夫人本就是高攀了,不小心谨慎伺候夫君公婆便罢了,竟然还妄想世子爷独娶她一个,荒唐不荒唐。” “世子爷是何等的人物,要娶也应当娶越庆侯府家的金枝玉叶,他们两位才是真真登对儿,神仙眷侣呢。” “嫁作世子夫人还不知足,还要去高攀裕王爷?寡廉鲜耻,哪还有半分秦家的风骨。” 秦晚妆远赴京师,嫁给湘王世子江曲荆。 他们再相见时,江曲荆为谋仕途,以秦家作要挟,正把她往裕王的榻上送。 精致灵巧的鸟儿被打碎翅膀,他捧着心尖的姑娘神色涣散,顶着瓢泼的大雨跪在东宫门前,湘王府的薄待让她日渐憔悴下去,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病气,好像转瞬就要飘散的轻烟。 “民女少时与殿下有约,今日来此求殿下襄助。” 她还是乖乖巧巧的模样,样貌已然长开,眉黛青颦,姿容姝艳,却难掩绝望,说一句话便得咳嗽良久,浑身的苦药味。 豆大的泪珠坠入雨里,她好像是实在没法子了,却又不敢确认自己会不会承认少时的约定,因而语气惶恐至极。 “民女只求殿下念及幼时情分,庇佑家兄,他常年待在云州,不涉京师事,他是无辜的,无论我做错了什么,罪过不能让他来担......” 他帮秦晚妆撑着伞,唇角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没办法告诉她,秦湫早在三月前就死在越庆侯马下,云州秦氏一朝旁落。 他把小姑娘供在东宫,细心浇灌,派无数人外出求药,还是留不住这只精致乖巧的小雀儿。 宗室王亲的血染红了宫墙,他扶着秦晚妆的棺椁,冷漠地看着湘王世子挣扎的丑态,长久以来的悔意顺着血脉缠上四肢百骸,宛如波涛万顷,乍然崩溃。 江曲荆奄奄一息躺在瓢泼的大雨里,鲜血顺着宫道流进护城河,他贴着棺椁情不自禁笑起来,笑着笑着却猛地咳嗽,最后他也不知该做出什么神情。 无所谓了,这让人作呕的世间。 清寒的风轻擦过瓦楞,鹤声恍然间回过神来,目光垂落在手心的伤痕上,他又有些晃神,滞楞地举起手,看着鲜血一滴滴滑落,迤逦地溅到瓦楞开出小花。 他从未如此鲜活地感受到自己尚且活着。 少年人长身鹤立,站在楼顶眺望南面。 夜风清寒,枝叶沙沙,身后已是一枚凉如水的月亮。 * 次日清晨。 阳光顺着软烟罗打入窗子,黄澄澄的雀儿站在枝头,红嘴尖喙啄上繁密的枝叶,抖落满树的清光碎影。 秦晚妆睡眼惺忪,懒趴趴地坐在圆桌边,秦湫把她提溜起来,舀了勺汤药往小姑娘嘴里送,苦涩的药味儿萦绕在屋子里,秦晚妆呜呜咽咽的,被迫喝下一小口药汁,她绞着眉头,气得去锤秦湫的胳膊:“我不要喝药。” 小姑娘的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不好,只能细细养着。 秦晚妆受够了药汁的苦,偷偷倒了许多碗,价值千金的草药悉数喂了小姑娘屋里的山茶,秦湫气得够呛,每天要看着秦晚妆喝下药才出门。 小姑娘被迫松开贝齿,气呼呼的,抗拒道。 “是药三分毒!你再喂我,你再喂我......” “阿兄,你且毒死我罢,你毒死我,你就没有妹妹了,以后再也没有我这样乖巧可爱的人陪你吃饭了。” “你好狠的心,我不要你做我阿兄了!我待会儿就去认林哥哥当阿兄,林哥哥可温柔了,他跟你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呜呜......” 秦湫不理她,强硬喂了她喝完药汁,吩咐侍从端来早膳,冷笑道:“好得很,你且去做林岱岫的妹妹,叫他罚你抄书写字打手板,每日天不亮你就跟着他进书院读书去。”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