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着侧面躺着的孙莹莹,看见了她后脑的伤疤,他有一时的震惊和迷惑,像我一样被那恐怖的伤疤给骇住了,但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我想他已经迅速地理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弯腰向前,在一只手上呵气让它暖过来一点,然后他碰了碰女孩儿的肩膀,连名带姓地喊她,温柔地恳求她:“孙莹莹,我是汪宁,你记得我吗?我送你去医院吧?” 我在床铺里面,我看见孙莹莹听到汪宁的声音,感觉到他的触碰,忽然就僵住了,她仍闭着眼睛,仍不回应,接着肩膀卷了起来,缩到被子里,面对这个突然到来的家伙,她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汪宁的眼睛红了,手悬在半空,想要再找一个合适的,安全的地方碰一碰她,想要她确定他的存在,可他找不到,孙莹莹的后脑没有一处完整,他怕再把她弄疼。他也没办法,稍稍直了身体,打量这房间的四周,看见孙莹莹的盆景绿植,还有鱼缸里的小鱼,他的眼光最终停在电视机旁的一个陈旧的,破损了的小玩偶上,那是一个扬头向上,单腿直立的芭蕾女孩儿,她没身于那些绿植之间,仿佛在丛林里跳舞的精灵。 汪宁走过去,把芭蕾女孩儿拿起来,他的眼睛红了:“咱们十二年没见了。我知道每次送来的花草和鱼你照顾得很好呀。但我不知道你还留着这个… …把病治好了,咱们好好说说话行吗?我有很多话跟你说呢… …” 孙莹莹的半张脸都陷到被子里去了,可是自从小汪警官来后,她再也没有尖叫或者挣扎一下。 急诊医生把握住了时机,迅速地命令我们:“赶紧!上担架!” 汪宁放下玩偶,伸手试探着把孙莹莹连着被子横抱起来,她不得不转了头,睁开眼睛——他们终于见面了,她看着他,目光闪烁,伸出消瘦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小汪警官笑了一下,却在瞬间泪流满面,他点点头赞美她:“还是那么好看。” 我也哭了。 不知道为了什么,可能是半宿的疲惫,可能是一瞬间的如释重负,可能是我目睹了发生在一个女孩儿身上的最痛苦的遭遇,我因此同情她,为她难过,也可能是我看见自己对汪宁那小小的幻想,那渺茫的可能性此时碎裂一地。 … … 对孙莹莹和她母亲的救助,从我叫 救护车开始就展开了。 他们家虽然由于孙好忠有了新的工作收入超标而主动放弃低保,但是两个家庭成员同时入院,开销很大,除了医疗保险的报销比例之外,社区书记袁姐马上为他们家申请了低保户绿色通道,绿色通道的意义就在于,哪怕家庭的收入条件不符合硬性规定也可以事后再交材料补充说明情况,三天时间,母女两个的住院治疗护理的费用全部到账,还额外有每人六百元的营养费。 这个政策回姥姥家的时候,我在餐桌上跟亲戚们说了,他们竟然都不知道。 社区里前些天还发生了另一件类似的事情,说有个五十多岁的人忽然急病发作在马路上倒了,路人叫了救护车把他送进医院,医生得联系他家里,找半天找到身份证,他身份证上印着的是我们社区的地址,虽然他的实际居住地并不在这儿,袁姐根据政策马上帮助这个还在昏迷中的病人打通了低保绿色通道,所有的费用全报。 袁姐找他儿子可比管他治疗,给他报销费劲多了,好不容易找到人了,打了好几个电话,儿子一听是他的事儿,话不多说,马上摁掉,当儿子的也有充分理由:他跟我妈离婚二十多年了,从来没养过我,他生病了,我干什么养他?这是个坏人呀! 最后袁姐急眼了,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话喊:“我是国家公职人员,现在跟你交涉老人救助和赡养问题!你再摁我电话,我找你们单位领导去!” 对方一听她声音凄厉,气势如虹,没再敢挂电话。 袁姐喘了几口气,终于慢下来告诉对方:“你听我说,他现在在医院里打点滴呢,他养不养你,你都不用养他,我们绿色通道都走完了,我就要你给我签个字!我完成告知义务,你有困难不能救助,就授权给我们,剩下的事儿我们社区的办!非让我费什么话呀!” 当天下午那当儿子的就过来把文件给签了。 我在姥姥家的餐桌上讲完这件事儿,还按照袁姐的说法给他们总结了一下:“反正,国家现在不让轻易死人。” 开超市的舅舅手里拿着饭碗,反馈也很朴素:“你看,还是公家好。洋洋呀,你就在公家好好干吧。” 我点头,饭碗堵着嘴巴,心想舅舅是对的,我以后只能寄情于工作了,我就在公家好好干吧。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