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荧文听前妻换了表字称呼自己,心头着实一喜,再掂量她的口气,显是将他当了体己的人来唠叨了。 蔡学正士气大振,“嗨”了一声,宽慰道:“开封城百来万人口,百来座衙门,从庙堂到市井,哪天没几十箩筐公私轶事?欢儿又不是皇家公主、权臣千金,哪个吃饱了撑的整日盯着她?此事,还是看曾府的态度,说到底,还是看曾四郎,他为了与欢儿做眷属,是否能像那日过汴河一般,破釜沉舟。” “呸……” 沈馥之白了前夫一眼:“难怪你堂堂太学学正,填不出几首好词,什么破釜沉舟,说得晦气,马到成功、水到渠成、修成正果、琴瑟在御……这么多词儿,不晓得拿来用?” “是咧,是咧,”蔡荧文忙将正色一抹,殷殷地应着。 语噎片刻,又鼓起勇气道:“馥之,曾四对欢儿的情义,你看得分明。那我对你呢?都是几十岁的人了,你也莫再磋磨我了,我俩还是过回一道,作个伴儿,不好么?” 沈馥之轻叹一声,扭头看着远处一个年轻学子,在认真地清扫泥水。 多年前,自己与蔡荧文头一次在杭州万松岭书院偶遇时,他也差不多就是这个年纪,清俊斯文,青衫磊落。 蔡荧文追语道:“馥之,你虽做了饭食行,身上还有文人的气骨,我省得。从前我确实崇敬临川先生(指王安石)一心追随法度革新派,对蔡尚书的提携,也确曾甘之如饴,对你的劝阻,也视作妇人之见,这般轻狂得意、伤你之心的所为,我赖也赖不掉。但,年华既增,见识既广,镜花水月便也识得了几分,入太学做学正后,我自问亦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前些时日蔡尚书令我招罗学生,上书鼓吹回河东流的水政,因有违我心,我也并未从命呐。” 沈馥之的眼中,晶芒一现。 但她很快截了他的话:“官场之事,莫说与我这般妇道人家听去。君熠,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容我,容我再思量思量。” 蔡荧文一愣,回味回味,又往眼前女子的脸上细瞧去,忽地畅然一笑。 他冲沈馥之虚虚作个揖:“你说怎地就怎地。对了,太学的几位厨妇,今日仍没来,想是家中受了灾。娘子住在太学这几日,可否帮个厨?” 沈馥之嗔道:“自是不好白吃白住,方才欢儿已随着杨翁,去清点水里捞出的粮袋,我也去看看。” 她刚转过身,目光瞥到太学大门,就惊呼起来:“君熠,你的马,回来了。” 良马识途! 蔡荧文的马,连鬃毛上都是泥,却真真切切地踏进院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蔡荧文跟前,拿鼻子蹭主人的胳膊。 好兆头哇。 蔡学正一边拍着马儿,一边欢喜道。…… 太学后厨的院子里。 “杨翁,美团,那里还有!” 姚欢眼尖,她和美团踏过浅浅的淤泥地,从太学回廊下,又拖过好几只麻袋。 打开一看,竟是各种干果。她伸手捞起细观,全都认得。 有栗子、红枣、桂圆干、莲子、绿豆。 姚欢起身与杨翁道:“这些干果子可比麦粉好,麦粉泡了水,哪里还篓得回来。杨翁,太学里这些果子是做甚用的?” 杨翁道:“这是做馒头的。” “对,做馒头的,甜馅儿的馒头。” 但听身后有人接着杨翁的话道。 姚欢回头,见是太学里一个叫陈皓的年轻学子。 这陈皓也是外乡人,父亲前年刚在京中谋到个小官职,他倒争气,随父来京一年便考中了贡生,入太学准备礼部院试。他因城中有家,在太学本是走读,却于大水初退的翌日,就来太学,与同窗们帮忙清扫淤泥,修葺厕间,以防疫情。 姚欢随姨母寄住过来,几日里没闲着,一直在干活,故而识得这陈皓。 陈皓彬彬有礼道:“姚娘子,你可听过仁宗朝时,太学馒头的典故。” 姚欢心道,我虽是冒牌古人,但还真知道你们宋朝皇帝这个轶事。 “陈官人说的,可是当年仁宗帝,临幸太学,尝了一口厨灶间端给士子们用作午膳的羊肉馒头,觉得料足味美,遂赞道,以此养士,当无愧矣。”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