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触怒了他——他也的确有些吓人, 过去只是显得严肃,现在却更凌厉深沉了起来, 漆黑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似乎丝毫没有被旁人的讨好打动。 而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心就空了。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缺了一块,有一瞬间她甚至无法分辨眼前的场景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因为她无法说服自己相信此时此刻这个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上位者曾跟自己有过丝丝缕缕的瓜葛, 譬如在欢声笑语的官邸偏厅和她一起打过麻将,在冬夜荒芜的原野上为她支起火堆烤过甘薯,在人头攒动的维多利亚大戏院里陪她看过电影,在水波温柔的什刹海畔被她逼着一起跳过舞。 他曾用很温柔的眼神看她……就像她是他最珍惜的爱人, 就像他会一辈子陪在她身边。 可现在他却变得很陌生了,而且离她很远很远,尽管此刻他们在礼堂中的距离大约只有十几步,可实际上她知道那是天堑一般的鸿沟——尊贵与落魄,得势与失势,原来竟是如此令人喘不过气的东西。 她完全恍惚了,整个人神游天外,可偏偏就在那个时候他发现了她,深邃的目光不知为何无比准确地越过人群跟她撞在了一起,就像当初他们在码头遇见时一样,彼时他似乎怔愣了一下,神情有一瞬间的波动。 她却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回过神来,一种难以厘清的复杂感受猛地一下子从心底窜起来,以至于她完全顾不上掩饰就立刻低下了头、匆忙地断绝了与他的对视。 那种感觉是什么? 是狼狈?是羞耻?是恼怒?是尴尬?是无计可施的愤恨?是自惭形秽的卑怯? 她不知道也弄不明白,只是从未有哪一刻觉得自己是如此抬不起头,倘若上天可以在此时慷慨地满足她一个愿望,那么她一定会祈求立刻从这里消失——她不想见他、不要见他,甚至根本不愿意被他看见,她只希望眼下这个惨淡破落的自己能被深深地埋到沙子里、连个边角都不要露出来,这样她便能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留给他的最后印象还是美丽且体面的,不至于……如此难看。 她孤独地站在那里,垂着眼睛看自己的脚尖,视线变得非常狭窄,可听觉却千百倍的敏锐——她能听到他的脚步声,明明当时那么多人都在走动,可她居然还是能分辨得出,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最终又在她几乎凝固的呼吸里渐渐走远。 ……他越过了她。 没有丝毫停留。 她真的松了一口气、内心无比庆幸,可与此同时那种空荡的感觉却变得更加强烈了,就像一个黑洞洞的缺口呼呼地灌着冷风。 她完全看不懂自己,就像她从来都看不懂他,此时也只能在茫然中抽离,直到身边的程故秋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臂她才回过神来,那时满场的人都已经落座了,只有她一个突兀地站着,她的脸烧得更热,心想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偏偏她又总感到有一道沉沉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或许真的来自于他,也或许只是她的臆想。 她没心情去分辨了,只匆忙坐了下来,程故秋看她脸色难看,不由在她身边担忧地问了一句:“还好么?不舒服?” 她摇摇头,努力平静地告诉对方自己没事,同时一阵奇怪的耳鸣突然袭来,让她有些听不清周遭的动静——真的听不清,连教务长在台上激情饱满的演讲在她耳里都很模糊,只能隐约听到他在对礼堂中的师生介绍那个人,称他为“巡阅使徐将军”。 巡阅使? 那真是了不起的头衔,只有实控两省或两省以上的将军才能获得这样的殊荣,算来只比地方最高官职经略使低了一级而已,比她大哥鼎盛时还要风光上百倍。 果然前程似锦。 她心里那个空洞越来越大,其实也没有多么悲伤,只是要命的无力,无力到连手指尖都动弹不了,好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沉沉地压住了,连反抗的意愿都被查没收缴。 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这场开学的仪式……未免太过漫长了。 一小时后酷刑终于结束了。 她努力保持着得体、没有第一个逃出礼堂,一直等到有学生走出门后才跟着匆匆起身往外去,程故秋原本还想带她去见见学校里其他的老师,她却只能辜负他的好意,一边说着“下次吧”一边低头离开了,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她。 走出礼堂大门之后她果然感觉好多了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