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夙不愠不恼,颔首说:但只有一个法子能令此契消失。 什么法子?容离隐约有些不安,与鬼谋皮,她这半截身埋入黄土的,实在是无甚胜算。 果不其然,华夙淡声道:取你性命。 容离气息骤滞。 凡人应当结不得契,即便是阳寿将尽也不应当。华夙说得极其平淡,好似凡人在世的这数十年在她眼中不值一提。她又拉起了容离的手,此番却不是看那竹笔,而是瞧向了容离指腹上的伤口。 容离心下是不愿死的,她胸膛起伏着,头晕脑胀地想着要怎么才能将这鬼物摆脱,心底又想,还是扔了。 华夙见她眸光闪躲,淡声道:扔不得,即使你行远十万八千里,它也会归至你身侧。 容离五指一松,腕骨还被华夙松松圈着,那杆竹笔却落在褥子上。 鬼神之物,得之是万幸亦是不幸,非死不可解。华夙侧着头,沉黑冷淡的眼紧盯了容离指腹上还未结痂的伤。 容离躺了一阵,身子略微好了些许,终于将气给喘顺了,可她哪敢将手缩回来,生怕被这鬼一拧便断了她的手。 就跟被人牢牢把控般,她甚是乖顺地躺着,与在容长亭和蒙芫面前时竟有几分相似。她眼睫微颤地道:你想如何? 一介凡人如何与此笔结契。华夙未答,扣着她的腕骨自顾自道,你其实并非凡人? 容离垂下眼帘,心中波澜起伏,她重活一世,其实不知自己还算不算得上是凡人。 琢磨了半晌,她眼一抬,眸光潋滟清澈,十分可怜,既然你要用此笔,又暂且不愿取我性命,我摆脱不得此笔,不如这般,你需用笔时同我说,我画技不精,但总归不会画得太差,想来你想让我做的事,也与此笔有关。 华夙眼中不见笑意,却是颔了首,淡声道:你倒是聪慧。 我身子弱,入土的棺材也已备好,许是用不了多久,你便能将这笔拿回去了。容离弱着声说:只是可惜,我时日无多,怕是到入了棺,你也未能想明白为何我能同此笔结契。 声情并茂,叫人动容。 你别无选择。华夙捏着她的腕骨。 容离心里明白。 华夙忽地俯身,那染了丹砂的唇微微张着,似要抵到她耳畔说话。 可 一瞬间,容离好似遭了当头一棒,她指腹微凉,并未愈合的伤处被抿了个正着,一时间周身酥软,一股火倏然从心尖燎上了喉头。 她错愕瞪着眼,只见华夙衔着她的手指,唇红得犹似染血。 你 她虽活过一世,可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也未曾对谁动了心,这等亲昵之事连想都未曾想过。 华夙唇一张,又将她玉白的指尖吐出,神色不变地道:此血竟无甚稀奇。 容离蓦地缩回手,那湿凉的触觉像嵌在了上边。 睡去,天将大亮。华夙坐在床沿,将兜在小芙脑袋上的锦被扯了起来,仅是将手指一勾,那沉甸甸的锦被便如被风托起,慢腾腾地盖在了容离身上。 容离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觉眼皮一沉,随即睡得不省人事。 次日一早,小芙端着铜盆进了屋,站在床边小声喊道:姑娘,姑娘该起了。 容离睁了眼,只见小芙一脸担忧地拧着毛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拧干的毛巾扑通一声落回了盆里,小芙连忙捞了起来,又重新拧了一遍。 容离醒时无甚力气,总是要躺一阵才撑得起身,昨夜的事如洪水般灌进脑子里,她本还有些懵,在记起夜里种种后,眸光陡然清明。 小芙咬着下唇,支支吾吾道:姑娘,咱们这屋好似又撞鬼了。 容离心说可不是么,她气息一屏,僵着脖颈朝窗外看去,只见那窗棂已破得不成样子,梳妆台乱糟糟的,好似进了贼。 眸光一动,她又从梳妆台看至地面,所幸连一个血印也瞧不见了。 只是,余光无意中闯进了一个奇怪的玩意儿。 容离眸光一颤,只见那穿了皮的剥皮鬼正靠着墙站立不动,它双目无神,双臂垂在身侧,体态有些歪,是因她昨夜画得急,一时未画好。 小芙又道:我醒来便瞧见窗坏了,起先还以为府里进贼了,可问了兰院的其他婢女,夫人们的屋中俱未丢东西,只咱们这儿乱作一团。 小芙瞧不见剥皮鬼,忧心忡忡地将拧干的帕子递给自家姑娘,若不是进贼,岂不就是撞鬼了? 容离擦了脸,又朝圆木桌那侧看去,只见那浑身裹着黑绸的鬼物正执着瓷杯,一截辫子从绸布中露了出来,绺绺白发缠绕其中,好似青丝中掺了银线。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