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离又道,“母后可觉得这是明智之举么?” 她想了想,反问儿子,“离哥儿作何想?” 砚离显然是心中思量已久,对答如流,“宋□□实施仁政,不杀开国股肱重臣,可难道不是无形之中宣告了天下,他帝王的胸襟狭隘么?世人诟病讥笑,难道便不会令一个帝皇更加无地自容,再触怒他么?” 皇后对年幼的儿子敏感的问题凝神片刻,斟酌开口道,“实则不然。人言可畏,史书工笔更是从不肯留情,历代帝皇皆要流芳百世,是以制造杀戮堵住悠悠众口,却不经意间寒了人心。得人心者得天下,何况宋□□开国动荡,正是需要聚拢人心的关键时候,那般举动倒也算难得坦诚,不论是面对世人抑或面对自己,母后私心实在赞赏。” 她看着儿子思索的模样,轻轻一笑,进而解释道,“何况,人心不同,一种人会觉得宋□□当真仁政,离哥儿说,这种人是谁?” 太子瞧着母亲谨慎回话道,“是那些得以赦免活命的将军大臣。” 钟离尔对着他赞赏颔首,又道,“另外一种人,会觉得宋□□心胸狭隘,他们又是谁呢?” 砚离这次明显胸有成竹些,“是那些事不关己的闲杂人等,是茶余饭后酒肆街巷议论的百姓后人。” 皇后笑意加深,瞧着儿子唇红齿白的模样,弯了眉眼,“那么离哥儿觉得,对于宋□□自身来说,又当作何感想?” 砚离对母亲这个问题明显始料未及,再三思考试探道,“会觉得自己的良心得到了解脱么?” 远处斜阳摇摇欲坠,她瞧着高耸的宫阙心生无力,俯身握住儿子的双肩,直视孩子尚且澄澈明亮的双眸摇首似喟叹般道,“不,他只会记得他的皇位已经坐稳,明日之后,他仍是一国至尊,如是而已。” 砚离怔愣当场,瞧着母亲面容艳若桃李,朱唇轻启语重心长道,“离哥儿不是问太傅,何为皇权?母后方才所言,便是皇权。” 太子忽地沉默不语,皇后抚了抚儿子的头发,轻声悲悯道,“离哥儿可以不认同皇权,甚至可以远离它,你有你选择的权利,母后会站在你身后的。因为它像母后不愿给你多吃的糖,会让人变得疯狂和一意孤行。它让人失去所有人的特性,慢慢走得很远,离所有人都很远,那把龙椅只有一个,旁边站不得人的。” 儿子白嫩的面庞上是似懂非懂的稚气,她看着他唇边浅浅梨涡,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独立兰舟的少年,也是这般清澈纯粹。 也许她这一生都无法知晓,当年他究竟是如她一般一眼陷落,还是一场本就处心积虑的预见。 可她永远都会记得,她与他之间还未涉及皇权天下的时候,他那双心无旁骛的眼。 天鼎六年冬月末,坤宁宫皇后咳疾复发,卧床不起几日余,免六宫一切觐见,将后宫事交与兰嫔。 砚离穿着章夫人做的绯色夹袄下学回来,进到外殿的时候,阿喜方掌了灯,瞧见太子惊喜低声道,“殿下今日怎么这样早回来?” 清欢跟在后头,将砚离的斗篷挂好,搓着手往火盆上取暖笑道,“殿下说今日布置的课业都已做完,太傅念着殿惦记娘娘,便早些下学。”说着又对太子询问道,“殿下,外头回来凉,奴婢去拿个汤婆子来罢?” 砚离摇摇头,对着阿喜担忧道,“母后怎么样,睡下了么?” 阿喜怜爱地瞧着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小人儿,“估计快醒了,喝了药好些了,娘娘教殿下勿要担忧。” 说话间清欢便又拿了个汤婆子还是塞进太子手中,安抚笑道,“娘娘现在也受不得寒气,殿下暖暖,热乎了便进殿去给娘娘请安。” 砚离颔首,由着二人为自己将手掌搓热,不多时便听见内殿里皇后咳嗽声响起,太子忙几步跑了进去。 内殿昏暗,皇后扶着床榻起身,见儿子跑来,掩唇对着身后阿喜清欢道,“怎么又让太子进殿来了,本宫还没好利索,快点抱出去!” 清欢点了灯,殿内缓缓亮堂起来,一片暖色间小人儿跪在母后的榻边,哀哀恳求道,“儿臣没事,今儿下学早,让儿臣陪母后说会话罢!” 皇后瞧着他无奈,慈爱地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