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晚风刮过一般的东西,他可从未见过。 那黑乎乎的一团转瞬间便来到了燕紫面前,他下意识去躲,可那东西却似长出一根看不见的线一样钉在他印堂中间,不论他怎么退、怎么躲,最终还是没有逃过。 燕紫被正中面门,踉跄着退了三步。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即使是方才宗颢长戟相逼,他也只是退了半步。 那厢鹿松平终于回过神来,定睛往地上一看,整个人愣住。 燕紫面前躺着的,是一只鞋子。 那种最普通的、青面麻底、阙城晚市上贱卖二十文三双的鞋子。 与此同时,那空地上的风终于停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丛林处传来,随即一道巨大模糊的黑影渐渐显形,月光下勉强能分辨出一点来者面容。 那人瞧着甚是怪异,乌发垂肩、面容却已是耄耋老者的样子,一身粗布白衣,像是浆洗许多遍的丧服,却又收拾地分外妥帖。 他的坐下黑乎乎的一团,比寻常的军马壮硕高大太多,从林中穿行而过时片刻没有停留,那些茂密茁壮的灌木、纠缠带刺的荆棘顷刻间都变得柔弱起来,纷纷为这巨大的身影让出路来。 直到那巨物从林中迈出脚步、走至守军空地,众人才看清,那坐骑是一只巨角大青兕,身上光秃秃的,无鞍也无辔,而那白衣黑发的老者,就稳稳坐在其上,手中捏了一支插满各色羽毛的掸子,一只脚盘在身下,另一只脚翘着、脚上的鞋子不见了踪影。 鹿松平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身形都利落了不少。 “谢先生。” 谢黎磕了磕手里那五颜六色的掸子,笑着摆摆手。 “不谢不谢。” 宗颢冷哼一声,声音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谢黎看一眼空地正中那披头散发、好不狼狈的棕衣老者,脸上的表情很是惬意。 “你摆什么脸色给我瞧?若不是我出手,你现下已经死了。” 宗颢终于不再沉默,转而怪笑两声,声音桀桀。 “与师兄多年未见,你仍是这般令人生厌。” 谢黎似乎懒得搭理宗颢,只抬头看看今晚月色,又低头看看周遭这一片狼藉,半晌长叹一声。 “都说雨安这地方曾经盛产桑桃、是块宝地。依我看,阴气重了些,不大吉利,是时候除除晦气了。” 空地正中,燕紫缓缓擦去嘴边鲜血,手中长剑蓄势待发。 “原来他们拖时间,是在等你来。” 谢黎像是这才注意到对方的存在、转头看向他。 “那把剑,用的还顺手吗?” 燕紫转腕一震,先前沾染的鲜血便顺着剑脊尽数滴落。 “我用此剑杀过江湖中高手无数。算起来上一个不过数月之前,还是你安道院中人呢。不知院长可有去为她收尸?” 这话中有难以忽视的恶意,然而谢黎却只是叹息。 “昔日我赐名伯劳与她、燕紫与你,是希望你二人能互补所短、共同精进。然而你二人自入院后,便从未碰面。你窃剑遁走师门在先,她负气入将军府在后,确是动如参商,终难相见之命,相见必有一伤。” “兵者相见,非死即伤,有何不妥?” 谢黎自袖中丢出两把短刀掷在地上。 “不错,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断了她的兵器。” 燕紫的脸上再次流露出那种难以掩饰的傲慢。 他自然是认得那副短刀的。 毕竟,能伤到他的人并不多,这副刀的主人他多少还是有些印象的。 从前,死于他剑下的人他从来记不清他们的脸,那些模糊的面孔太过平庸,无法在令他从自己的世界中分出半分精力。 “武者以胜败定论。弱肉强食,愿者服输。她的武学未入流,兵器同样卑贱。” “好一个不入流。”谢黎扬天大笑三声,笑声中带着几分与年纪不符的轻狂意,“那你可知,你手中的动爻之剑为何会生出裂痕?” 燕紫明显一愣。 他的剑,除他之外,无人能近,更无人能出鞘近观。 而那裂痕出现的时机甚是诡异,形态又极其微小,若非他日日与剑身相伴,甚至不能察觉,眼前的人又是如何知晓? 他的面上显出一种不和谐的困惑与恼怒,就像他的剑上生出裂痕。 “是因我出剑之时力度未收、震荡所致。” “无知小辈,告诉你也无妨。” 白衣老者看着紫衣剑客,眼底转瞬间归于平静无波。 “动爻乃是陨铁所制,只是少有人知,当时锻剑所用仍有所余,虽不足以再锻刀剑,但弃之可惜。安道院便将其打成一对短刀,存放翰灵阁中,未曾向后人提起过其来历。因为刃短且是双刀,这副兵器百年来无人问津,直到伯劳入我院中。”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同出之剑本无强弱。 他以为的不入流实则与他同宗,他以为的卑贱原来与他并无分别。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