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谈笑风生,心里根本没把吴鸢这个寒庶出身的国师弟子放在眼里,然而到了曹曦跟前,真是五体投地,毫不含糊。这怪不得曹茂失了分寸,曹曦是家族最大的老祖宗,比为家族赢得上柱国头衔的祖宗还高高在上,曹氏只有每一代嫡子才有资格知晓这桩天大秘事,用以在危急时刻抖搂出来——自家老祖,南婆娑洲的陆地剑仙,镇海楼的半个主人,这可是比免死铁券还管用的保命符。 曹曦走到曹茂身边,用脚踹了一下:“起来吧,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曹茂连忙起身,连官服上的灰尘都舍不得拍一下,激动得眼眶通红。上五境的神仙人物,岂是想见就能见到的?更何况还是自家族谱上清清楚楚写上大名的祖辈!有这么一座大靠山,以后曹氏子弟莫说是在大骊王朝这一隅之地,便是在整个东宝瓶洲也能横着走! 曹曦问道:“关于陈平安的祖籍,查清楚了?” 曹茂毕恭毕敬道:“启禀老祖,查清楚了,并无特殊,往上追本溯源数百年,都是小镇寻常人家,甚至连一个有据可查的练气士都未出现。” 曹曦嗯了一声:“那当下这件事情就简单了。只是还是挺奇怪蹊跷的,要么是龙尾郡陈氏动了手脚,要么是某位老祖的气运实在太‘独’,寅吃卯粮,预支了数十代子孙的福缘。算了,这些不用管,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曹茂弯着腰,想要领着老祖宗去往衙署大堂。 曹曦没好气道:“屁大的官身,我坐在那大堂里头都嫌害臊。” 曹茂有些手足无措。如何跟神仙祖宗打交道,他委实没有半点经验,估计他的爷爷、大骊上柱国曹氏的当代家主在这里,一样会进退失据。 曹曦站在衙署广场的牌坊楼下,冷笑道:“曹峻,你给我滚出来。” 没过多久,悬佩长短双剑的曹峻懒洋洋走来,瞧见了曹曦也没个正形,笑道:“怎么,在谢宅受了气,想着拿我当出气筒?大老远赶过来,就为了把我拎出来骂一顿?” 曹曦斜瞥了一眼曹峻:“鸟样!” 曹峻呵呵笑道:“没法子,随祖宗。” 曹茂内心深处有些羡慕只知姓名、出身同族的年轻剑客,竟然胆敢用这种吊儿郎当的口气跟老祖说话。 曹曦沉默片刻,仔细看了看衙署布局和风水流转,毫无征兆地问道:“衙署是不是刚刚翻新过?谁给出的主意?” 曹茂环顾四周,这才低声道:“是爷爷拿着衙署图纸去恳请京城一个陆氏高人帮忙点拨了几句。老祖宗,怎么了,不妥吗?” 曹曦脸色阴沉不定:“不妥?妥当得很,比起之前更加藏风聚水,稍加改动,就是画龙点睛的漂亮手笔,多半会成为你曹茂的龙兴之地。嗯,别误会,你没那好命当真龙天子,你这辈子不出意外的话,撑死了就是世袭罔替上柱国的爵位,运气好的话,将来可能是族谱上的中兴之祖。” 曹茂狂喜,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曹峻习惯性眯眼而笑。曹曦则有些无奈:自己好不容易弄了个子嗣茂盛的大家族,怎么到头来净是些窝囊废大草包,一个王朝的上柱国就能笑得合不拢嘴?曹曦一时间心情大恶,只是没表现在脸上。他没来由地想起经由别人修缮过的祖宅,与记忆中是有些不一样的。他小时候的破烂宅子,屋檐天井处早已破败不堪,又没钱去修缮,一到下雨天,就会溅射得满地雨水。而富裕门户里,无论雨雪,“财运福气”都往自家天井下边的水池里落进来,却绝不会让天井四周的地面变得潮湿,那叫干干净净地接纳风水。按照小镇老一辈的说法,祖上积德,赏下一百粒米饭,子孙就能用地上水池这个大碗半点不差地接住。如今塌了又修的祖宅,倒是因祸得福,算是接住全部的祖荫了。 曹曦喃喃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是不是多少要相信一点?” 一只坐在牌坊楼上的火红狐狸讥讽道:“别人信这个就算了,你曹曦也信?你要是真信,根本走不到今天!” 曹曦没抬头,冷笑道:“那是我曹曦命硬,能耐大,所以可以不信。但是东宝瓶洲这一支没出息的曹氏,我如果不稍微信点,怕他们哪天说没就没了。” 曹峻调侃道:“真信啊?咋的,老祖要行善积德?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曹曦转头望向曹峻:“那块剑胚你不要动心思了,如果心里不得劲儿,回头我亲自补偿给你。” 曹峻笑意趋于冷淡:“为何?” 曹曦撂下一句:“我是你祖宗。” 曹峻蓦然大笑:“就这么说定了!好人有好报,老祖宗一定长命万岁!” 火红狐狸站在牌楼上,使劲拍着爪子庆贺,但是嘴上却说着嗖嗖的风凉话:“哇,父慈子孝似的画面,老祖宗出手阔绰,做子孙的孝顺,真温馨。不行不行,我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曹曦冷哼一声,懒得理睬那只嘴贱的狐狸,转身甩袖,大步离去。 淅淅沥沥的一场春雨不期而至,越下越大。曹曦回到泥瓶巷祖宅,坐在小小的大堂里,没有匾额,好不容易冒出的香火小人也早已给人吃掉。曹曦突然起身,去灶房碗柜拿出一只大白碗,走到天井对应的水池边,就蹲在边沿上,用白碗承接雨水。 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