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熙熙攘攘皆为利。 卢家支持乔靖是利,只有乔靖成功才能让卢家一劳永逸,而不是寄希望于不知道何时才会出现的奇才子孙。 王琅不需要那般,他自己就是奇才,哪怕有个犯事的爹,他也能自己走一条青云路。 他选的路,比押宝乔靖,无论是胜算还是胜果,都大得多。 卢家老太爷看了乔茂一眼,卢家无路可退,乔靖被俘,他们只能转而支持乔茂。 即便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悬崖峭壁。 卢三老爷被老太爷堵得气血上涌,双手扒着城墙,冲王琅喊话:“当日以昶儿性命计算功名利禄,今日我们这些人在你眼里,是什么价钱?三品、二品?还是公候伯爷、一劳永逸?” 王琅抬起了头,他丹田气息不足,声音不重,但四周皆静,又顺着风,一字一字传开去。 “三老爷,您当日说学生枉读圣贤书。 学生今日还是这句话,抱着圣贤书一辈子的人,是不会造反的。 哪怕读不懂圣贤名句,诸位把卢祭酒当年留在国子监里的那篇文章品读咀嚼明白,也不会走上这条路! 卢家大宅,藏书千百卷,是真真正正抱着圣贤书,可诸位当真读了吗? 论荒唐,我不如诸位;论读书,诸位远不如我!” 卢家书香传百年,哪怕近些年再难出进士,祖上也是风光过的。 此时被王琅骂不会读书,骂得狠极,也痛极。 像是一把刀子,径直刺入心脏。 可谁也不能说王琅骂错了。 礼义廉耻、忠孝仁爱,读书人首先明白的最浅显的道理,他们谁都没有存在心上。 城墙上的乔茂似是对卢家人说道着什么,王琅听不到,也不在乎,他只与卢家老太爷对话。 “您为了子孙后代操心,哪怕他们再荒唐,也要寻一条出路,”王琅道,“现今生路已无,学生以为,该是时候想想死路要怎么走了。您还想让卢昶魂归故里吗?” 卢家老大爷的身子晃了晃。 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直击要害。 王琅已经把条件摆出来了,和前一回一样,利益交换掰扯得明明白白,血淋淋地摊在他们卢家面前,只看应不应。 他眯着眼睛看刺目的阳光,而后也笑了起来,苍老的面容皱纹挤在一块。 下一瞬,他突然往前扑去,一把抱住已经乱了阵脚的乔茂,在身边人的惊叫声中,带着乔茂直直坠下城墙。 这就是他的答案。 卢家几位老爷岂会不知道他的意思,跪地痛哭。 叙州城的兵力只剩下护送乔茂回来的那百余人,其余守城官兵皆听从知府调派。 知府明白大势已去,他这些年受了卢家不少恩惠,这时候也干脆成全卢家老太爷的选择,立刻让官兵制住护卫,打开了城门。 朝廷将士进驻叙州城,收复蜀地的最后一场仗,兵不血刃。 王琅入府衙寻蒋慕渊,迎面遇上被押出来的季同知。 季同知没有怒气冲天,他只是无奈,擦身而过时,冲王琅摇了摇头:“我从头到尾都被你骗了。” 没有走出几步,王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季同知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 “学生也说过真话。” 因着王琅有话要说,兵士们没有立刻把季同知押走。 王琅看着转过身来的季同知,淡淡笑了笑,道:“我从不想劝乔靖放下兵权;我寒窗苦读十余载,不想只做个教书先生。这两样,我从未欺瞒。” 季同知长叹一声:“你的确说过。” 可惜,当时的乔靖和他,都没有听懂。 王琅在大堂寻到了蒋慕渊,拱手道:“小公爷,今日是我自作主张了。” 蒋慕渊正在写军报,闻言道:“不要紧,如此结果,圣上跟前,我有交代。” 当日王琅曾与卢家老太爷说过,乔靖若兵败,卢家抄家灭族、祖坟不存,卢昶回来也无处埋葬。 今日他阵前应下卢昶魂归故里,就是告诉卢家老太爷,只要叙州城投降,两军不交战,就保下卢家祖坟,卢家人即便砍头,也有人收敛入葬,不作孤魂野鬼。 大势已去,在先祖不得安宁和死后子孙有个容身之地之间,老太爷果断选了后者。 蒋慕渊欣赏王琅的当机立断。 能兵不血刃、半日收回叙州城,这比挖卢家坟重要多了。 保全下来的时间、粮草、兵力,都是在给对阵东异添砖加瓦。 只是这事儿,他少不得写折子禀告圣上,他知道圣上脾气,如此得失之下,圣上即便生气,也不会降罪。 蒋慕渊又道:“你等下去寻袁二,他会安排你回保宁。” 王琅笑着应了。 他是该回保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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