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首一笑,说,云中玉隐。 云中郡,乃韦氏郡望;玉隐,不宣。 韦不宣天纵英才,小小年纪能带奇兵,韦氏家兵以一当十。他现在没有异心,但倘若承袭了韦氏勋爵呢?当背负了家族命运及荣辱时,当私欲、贪婪逐渐侵蚀了理想抱负时,当大权在握目中无人时,谁又能说,今日保家卫国的韦不宣,来日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枭雄? 韦家势大,必除之。 否则,萧怀瑾幼主,这位子也许坐不长久。 ---- 景祐十一年,正月。 除夕的瑞雪还未化去,大和殿的殿门打开时,陈旧的味道扑入冷风中,令人哀叹时光蹉跎。 门轴依然是多年前那般枯哑暗响,韦晴岚依然从阴影中蹒跚走出。她背后的神龛,依然香火缭绕,慈悲地俯视人间。 也许敬了这么多年神佛,也对宿命看淡了。她看起来很平静,跪在雪地中接旨。 韦晴岚平素最恨阴私行事,如今却要背负起不属于她的罪名,带着骂声死去。 ——“昭仪韦氏,恶毒阴私,毒杀大皇子萧怀瑜,嫁祸郦贵妃、孙淑妃,谋害皇嗣罪不可赦,着赐死。” 传旨公公念着圣旨,口中涌出大团大团的白色雾气。在那昭示着死亡与绝望的白雾后,韦晴岚仰头看天,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终是没有滚落下来。 传旨公公读完圣旨,私下问道:“德妃娘娘问您,可有什么要嘱咐的,未了的心愿。” 听到德妃二字,韦晴岚苦涩一笑,似是笑这十多年宫闱的沉沉浮浮,“可以……让我见见我的母亲吗?” 当年嚣张不可一世的太子妃,如今声音却很脆弱,像是五六岁,还未离开父母怀抱的稚童。 传旨公公叹了口气,收起圣旨,摇了摇头。 “我的母亲,是坤元大长公主。”韦晴岚叹了口气,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怕死后遗忘。“我已经十几年未见到她了。好在她还有儿子,孙子。” 她磕了个头,谢恩。 “谢陛下,谢娘娘。我没什么要嘱咐的了。惟愿家人都能平平安安的。是女儿不孝,连累了他们,连跪下对他们说一句对不起……也做不到。” 传旨公公扭开头,终是没忍心告诉她,她唯一的心愿,也不能答应了。 韦晴岚蹒跚着回到了大和殿。 那是她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抹背影。 。 景祐十一年,广定伯晋封汝宁侯。五月,御史台弹劾奉国公韦家十八条大罪。六月,汝宁侯带重兵,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锁了承恩郡公府邸。 八月,韦氏所有行冠礼男子,一律被腰斩弃市。行刑那天,下雨了,据说血水混着雨水,流了很远,很远。 。 及至入秋,萧道轩病情益发加重,他终于走到了弥留。 人逢春夏则荣发,逢秋冬则枯败。 那日,紫宸殿外跪了一片大臣,后宫所有妃嫔都跪在殿外。何容琛牵着萧怀瑾的手,等候宫内传见。 未几,宋逸修从宫内走了出来,他是替萧道轩传遗旨的。他看了何容琛一眼,点了点头,何容琛从妃嫔中起身,几步登上云阶。 她走入内殿中,膝行到榻前。 萧道轩俊朗的容颜,已经清晰可见地消瘦下去,岁月勾勒出他疲惫一生的轮廓。他勉力看了何容琛一眼,低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来了。” 人都是过几道风浪的坎儿,才能识通透身边的人心。他挣扎着望了她一眼,目光似有欣慰,也或者有其他难言的心情。终究她并没有把柳氏的事情,告诉萧怀瑾。 她还是保护了萧怀瑾。 “老三是个心思纯良的孩子,我把他交给你,是因为你心思不是坏的……”他停了停,有些发自肺腑的心酸:“可是这一切,却是对你残忍了。让你受着委屈,你……恨我吗?” 第五十八章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