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萁听他胡言乱误,心下气苦,偷偷移近江石,狠狠碾了几下江石的脚尖。江石倒好忍耐,痛得眉头一跳,脸上犹带着浮浪的笑意。 江娘子轻飘飘地瞟了江石一眼,笑道:“都生得比你阿爹还高了,怎还是旧时的毛病?明明没有歹意,非要说几句歹话壮声势。” 江石被江娘子揭了底,脸上泛红,大为不自在,江小弟躲在江娘子后面脑袋,捂着嘴偷笑。江石恼羞成怒,跨步上前,一把揪出江小弟将他扛在肩头,喝问道:“今日念了几页书,写了几张字?” 江小弟嫌兄长身太高,肩太窄,双手牢牢抱着江石的脑袋连声尖叫,求饶道:“弟弟错了,阿兄快放我下来,你不比阿爹稳当,要摔将下去。” 江石横眉怒目:“摔将下去才好,哪个让你笑的?” 江小弟亮如夜星的双眸笑得弯成了天边月,他弯下腰,附在江石的耳边,悄声问:“阿兄,这个小娘子是施姓哪家的啊?” 江石扛着江小弟回头看了阿萁一眼,然后空出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弹了一记弟弟的脑门:“哪个道什么‘君子戒多言?’” 江小弟眨了眨眼,在兄长肩上晃了晃两腿,不服道:“我何曾有多言?我的话,从来都是寡而实的。” 江石大笑,驮了弟弟进了家。 阿萁看得着实有点吃惊,心下暗道:果然人言可畏,流言不可多信。村人提及江石,十之八九大摇其头,怜其多苦,哀其不幸,畏其凶横。提及江娘子,也没甚好言语,都道:不论原籍何处,生在何家,只看面貌身段,定非良家好女。 江二娘子又常在村中游走,直声道自家亲子过继给了江大,好不可怜,饭无好饭,衣无好衣,累死累活累成瘦条条,被江大逼迫着养继母养继弟。 今日亲见,江家上下比之寻常人家还要和睦。 江娘子挽了阿萁的手,无奈笑道:“他们兄弟亲近,凑在一起就要玩闹,一年大三年反而小了。” 阿萁笑道:“我和妹妹也常常玩闹呢。” 这话也不知哪里取悦到了江娘子,她眉目里浸染满满舒心的笑意,道:“伯娘家名声臭不可闻,少有人客上门,小娘子要是不嫌弃,进来坐坐。你衣裳后头沾了好些绿苔,这样回去,你嬢嬢怕要打骂,伯娘想个法子,帮你揩拂了去可好?我虽不知是不是因着大郎的缘故,只推赖在他身上,歇会,我让大郎给你赔罪。” 江娘子的声音好似拉着弦,有轻有重,有急有缓,一段话说完,似有余音绕在耳际,似一只温软软的手,让人生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阿萁晕头转向,任由江娘子拉着,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两脚好似没有长在自己身上。 江家小院布置整齐利落,连着泥墙都抹得比别家平整,院角栽一株茶梅,艳艳红花满缀枝头,树下几片落红坠地,茶梅一边堆放着几个陶土花盆,种着各样花草,好些都似从山中移来,无名无品,有些枝枯叶落,有些越冷越见青绿。 院中又搭着狗屋鹅棚,阿细还是蔫蔫搭搭的,从外头进来,守着自己的狗屋趴下,伸爪将食盆扒拉过来,搁着自己庞大的脑袋。 阿萁又想笑,将头偏到一侧掩唇。 江娘子径自将阿萁带到左手边一间偏屋,屋中拢着火盆,边上烘着一瓣红通通的香栾皮,经火一烤发出丝丝甜香。临窗一张竹案,摆着镜子妆奁和一盆水仙,案前一张藤编圆鼓凳。一侧放着一张竹榻,冬日不经寒,铺着软垫,放着一床素色的薄被,被角绣着一对宝瓶插着如意。 阿萁不由多看了几眼,她自己手笨指拙,学不来绣花,但家中母亲阿姊都会针线,时长日久,倒也懂得难易。只觉这对宝瓶如意,所费心思不知凡几,丝线劈得极细,浮凸在被角,跃然其上,被窗外浮光一映,熠熠生辉。 江娘子看她盯着绣瓶看,轻笑道:“施小娘子也喜欢绣花?” 阿萁连连摆手,红着脸道:“我心不灵,手不巧,学不大来。” 江娘子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不擅针线,施小娘子定另有长处。” 她让阿萁在软榻上坐下,嫌碍事,将榻前一个矮几上搁着一个托盘移到妆台上。阿萁偷眼看托盘中的事物,却是一样不识,她本就好奇心重,难免多看几眼。 江娘子见了,笑与她道:“这是香拓。” 阿萁大着胆上前细看,见一个雕纹样的底盘中,细细填着香粉,许未填好压实,还有些松散。 江娘子轻笑道:“农家不知时日,只估着天色,日偏月移,大致猜着是几时几刻。你看这个香范底盘,纹样上标有时刻,若有好的香方,点燃后能知一日早晚。”她略有失落,道,“可惜我没有这样的香方。” 阿萁环视屋内一周,虽是农家,再精巧也是有限,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