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潋说:“好,我不走。” 一辈子都不走。 —————— 唐十七缩在角落里,力求让自己和背后的板壁融为一体。 行驿里人声沸沸,但全都极有默契地贴着墙壁站,空出中间的空地。桌椅都搬空了,叠在曲尺柜台后面,更显得行驿狭窄。外面落雪,里面却暖和,全是人呼出的热气,在不大的空间里蒸腾。 唐十七在二楼,二楼其实只是一条狭窄的过道,左边栏杆,右边是供住客下榻的小屋。每个屋子前面挂了一个枣木牌,极有风雅地写着从古书里抄来的名儿,什么“观沧海”、“海棠春”、“阫下雪”。伽蓝当然不可能这么风雅,这是因为这座行驿前身是个妓馆,屋子里住的都是妓女。 现在这个妓馆归伽蓝了,妓女和鸨儿埋在后院的深井里。唐十七亲眼看着他们咽气的,所幸伽蓝刺客手段利落,他们死得并不痛苦。唐十七叹了一口气,扭头望向楼下。透过栏杆,能望见一楼的景象。空地正中间跪了三个耷头耷脑的男人,拿绳子绑得严严实实。 深井又要多三个男人了,唐十七为他们默哀,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 挂着“雁归来”的屋子门开了,走出来一群披着黑袍带着白瓷面具的男人,中间那个男人甚为高大,径直走到栏杆边上,俯瞰一楼的黑道子弟。 这些人唐十七只认得一半,但他知道他们都是伽蓝新任八部,站在过道另一头的那两个是乾达婆和罗迦,靠在门柱上的是紧那罗。紧那罗是他的老相识,但他早就不敢和他说话了。迦楼罗不在其中,不知道被派去了哪里。能当迦楼罗的一向是伽蓝最强的刺客,大约是去杀什么重要人物了吧。 黑袍人一出来,一众黑道纷纷哑了似的,行驿顿时静了。昏暗的烛火照着二楼的黑袍人,他们的影子阴森高大,一直挨到屋顶。森然的白瓷面具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人,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有个扛大刀的大着胆子走出来,仰头望向中间那个黑袍人,道:“段先生,半个月前你们伽蓝发布追杀令,追杀伽蓝叛徒夏侯潋,现在人已带到,你承诺给咱们的极乐果,该给了吧!” 段九的目光在底下三个人身上扫了一圈,漠然道:“三个夏侯潋?我只知道夏侯潋会易容术,却不知他会分身术。” “无名鬼变幻多端,实在难辨。这三个已是我们能寻到的最与无名鬼相似的。”扛大刀的挨个指着道,“他们仨都叫夏侯潋,左边这个和无名鬼一样,喜欢用东瀛刀,刀法也十分出众,小人折损了十多个弟子才把他逮着。中间这个会易容术,还会缩骨功。最右边这个机关术了得,据说去过巴蜀学艺的。我们找了这么久,才找到这三个,总有一个是他。” 段九低低笑了两声,笑声在面具底下闷闷作响。 “他们没有一个是夏侯潋。”段九道,“不过,宁错杀一万,不放过一个。” 段九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紧那罗直起身,鹞子一般从栏杆处翻了下去,他稳稳地落在地上,拔出黑袍下的一柄长刀,那三个人纷纷变色,大声求饶,紧那罗单手拎起一人,那人打着寒战,在他的手中像一只待宰的野鸡。 紧那罗长刀一割,唐十七听见一个阴寒而又粘腻的声音,仿佛丝帛被撕裂,他甚至能想象出肌理被刀刃割断,筋肉在刃下缓缓分离。鲜血如泉,紧那罗的白瓷面具染红了一角。 段九的声音响起: “我本欲立夏侯潋为住持继嗣,谁知此人取得七月半的解药,叛离伽蓝。按伽蓝寺规,抗者溺,逃者鞭,逆者杀,叛者诛。夏侯潋叛逃至今已有四年有余,视为伽蓝叛逆,杀无赦!尔等谁为伽蓝带来夏侯潋项上人头,极乐果,取之不竭,用之不尽!今日,虽诸位不曾取得夏侯潋首级,但为答谢诸位尽心尽力,伽蓝依然将极乐果奉上,还望诸位今后继续为伽蓝效忠。” 段九说完,乾达婆和罗迦从屋里搬出一个半人高的檀木箱子,里面装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药丸,在烛光中光泽涌动,底下的人很快露出贪婪的神色。 极乐果,伽蓝用来替代七月半的瘾药。听说它的原料和七月半一样,瘾性却大了十倍。可它最让人着迷的地方不是瘾性,而是它能带给人难以想象的快乐,比和女人上床还要爽无数倍。它能让人看到幻觉,仿佛进入极乐世界,是所有人毕生汲汲以求的渴望。 上个月唐十七在鸭角山行驿看见一个刺客忘记把自己关好,吃了极乐果之后癫狂地从屋里跑出来上了悬崖,一头扎进云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