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玉魁面目是老来瘦的那一类人,腮颊凹陷进去,眼眶的那一圈骨头明显地凸出来。因为常年吸大烟,脸色泛着一层暗青。他厌烦地拿手背遮着光亮,悠悠然吊起眼皮瞧瞧安贝勒,拉长声道:“哟呵!贝勒爷!不往前头去陪着老福晋,又来后台招猫逗狗呐!” 安贝勒到后台来只为着商细蕊,侯玉魁这么一比,商细蕊仿佛就被划成猫狗之流了。安贝勒很不安地看看商细蕊,商细蕊对此类言下之意弦外之音,自然是毫无察觉的。他只听得懂字面上的那层意思,再往下深一寸,他就可能听不出了。 钮白文忙凑上前:“侯老板,这戏……” “什么戏?今儿不是《定军山》?” “老福晋另点了《武家坡》!我这就伺候您扮上?” “哦……《武家坡》,《武家坡》是出好戏啊!谁的王宝钏?”不等钮白文再夸一遍,侯玉魁便皮笑肉不笑地摆摆手:“哎!钮爷,咱们有言在先。您可别兔子堆儿里刨个粉头给我,啊?糟蹋戏!我都这岁数了,跟这伙儿卖屁股的搭着唱,我丢不起人!” 这回商细蕊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脸上的红潮逐渐褪去,抿了一抿嘴,很不是滋味。别人说他什么都还好,侯玉魁这样说他,特别的心凉特别的委屈。 他听出来了,大家就更听出来了。以侯玉魁的傲性,往下恐怕还有更难听的话,戏子们怕商细蕊当众难堪,能避的都避了出去,走不掉的就正襟危坐只管给自己扮装,做出一个充耳不闻的样子。这两位角儿要是掐起来了,保准又是一桩大新闻。 第30章 其实自古以来,男旦有点断袖的故事那是不计其数乃至在劫难逃的。大环境这样脏烂,一个孤零少年身陷其中,就算自己不愿意,在种种逼迫之下也很难保得住干净。这根本就是梨园行默认默许的事情了。既然人人皆是,哪至于同行之间拿出来说嘴。但是侯玉魁就是要让商细蕊难堪,他就是瞧不上商细蕊。本来行里一直是生角儿的地位高于旦角儿,二十年前出来一个宁九郎,生生的把旦角儿拉拔起来了,居然和生角儿平分天下。到了商细蕊,那更了不得,整个儿翻转阴阳颠倒乾坤!光是这样也就罢了,好好唱,安分唱,没人说他的不是。可是他竟然还要改戏,把好端端的本子改得枝节丛生不可思议。这叫侯玉魁怎么看得惯!简直是大逆不道,梨园行中的忤逆之徒!后来听说商细蕊跟过两任军阀,曹司令是他的靠山,并且与安贝勒周厅长等等新旧权贵皆有瓜葛。于是料定商细蕊卖身求荣,乃是个被大洋捧出来的相公。只是想不通宁九郎当年怎么也尽捧着他,还捧得不遗余力苦下心血,侯玉魁知道宁九郎并不是贪图财色虚名的那种人。 侯玉魁给商细蕊没脸。钮白文来不及开口圆场,安贝勒先替商细蕊打抱不平。他是满蒙男人的莽撞脾气,登时冷下脸来道:“老侯,烟膏子里掺枪药了吧?您可是行子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了,扯这些鸡巴猫腻的有劲没劲?商老板活儿好就得了呗,说那个找不痛快!” 侯玉魁呵呵笑起来:“得,招贝勒爷心疼了。不说了,不说了!” 他长长地一舒气,伸个懒腰,道:“不过活儿好不好啊!您看着可不算。” 钮白文又想跟他好好说道说道商细蕊的能耐有多大功夫有多深了,抻足一口气就要长篇大论。可是侯玉魁不乐意听,翻一个身,命随从给他烧上烟:“对不住您呐贝勒爷,我还得抽一口。上了岁数,这精神头比从前短多了……” 安贝勒懒得搭他茬,笑嘻嘻地与商细蕊凑近乎去了。商细蕊忽然一转身,钮白文神经一紧,以为他赌气要走人了,两步上前挡住他的去路,轻声道:“商老板!商老板!今儿的戏我都大包大揽了,您可不能让我作难!侯老板就那糟心脾气!您瞧我了!瞧我面子了行不行?” 商细蕊愣了一愣,看着他说:“唔。你让开,我是去上妆。” 商细蕊尽管孩儿气重,容易拧上劲儿,对老前辈却是非常的尊重非常的原谅,绝不会顶嘴或者拂袖而去什么的。他在安贝勒的聒噪中妆扮,侯玉魁还在榻上不紧不慢地抽大烟,仿佛已经把唱戏的事情抛之脑后了。商细蕊画着脸,嘴里哼起了《武家坡》的调子。他一沾到戏音,马上就轻松愉快了,另一个桌子上搁着那锭三两三的道具银子,他够过来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