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它,血池就会化为寻常湖水,花破暗也会失去力量来源,变成一个可以战胜的普通人。九州得保,但是……” 神明顿了片刻,声如洪钟道: “你将会与血魔兽同归于尽,从此永脱轮回之外,不得转世投胎。” 墨熄听着,原是如此残忍的事,可他竟不觉得有太沉重。 他是刚刚裂了顾茫魂魄的人,又经历了如此跌宕起伏,此时对他而言,似乎没有什么过去的一切更痛。 神明周围的仙雾缥缈,教人瞧不清他的神色。半晌后,他似乎是轻叹了一声,而后对墨熄道:“这两条路……无人强求于你,我说过,神明不会救赎人,只引灯,而人自救。同样的,神明也不会强让你做出抉择。走哪一条路,你自己选吧……” 他说完之后,便在寒雾里消失不见了。紧接着一股强大的斥力将墨熄猛地一推,这空间里的黑暗骤然分崩离析,碎作无数晶莹纷乱的残片,在墨熄眼前纷纷扬扬飘零而落。 他看到自己过去的三十余年时光闪烁在这些碎片里,看到孩提时立在月桂树下的墨清池,父亲束着护甲的手向他伸出来,微笑着对他说:“小火球,你怎么来这里了?” 他看到他第一次见到江夜雪,温驯谦和的孩子安静地立在阙台边,正与他母亲说着话,受到母亲的指点后,江夜雪回过头来,对他说:“你好,我叫岳夜雪,你就是墨府的小公子吗?” 他看到慕容怜在学宫内对顾茫百般欺负,当时却不知晓原来慕容怜心底深处,除了对顾茫的嫉恨,也仍存着些微的血缘挂念。 他看到慕容楚衣孤高清冷地自游廊下走过,以为这人真如传闻中那边毫无人情,后来才知慕容楚衣的心里其实藏着江河湖海般的温柔缱绻。 然后,他看到他与顾茫决裂那一日,在洞庭水战的甲板上,顾茫一袭黑衣,执着刺刀猎鹰,于焦烟星火里向他走来。 顾茫当时额前配着从死尸身上夺来的重华英烈巾,他曾以为是顾茫对烈士的羞辱,却不知那是顾茫对重华的不舍。 那时候顾茫薄唇启合,森森冷冷地对他说:“当将当士,生而为人,那都不能太念旧情。” 可后来他知道,顾茫在燎国的每一时每一刻,都没有忘却过七万碑,三万人,一个国,九州城。 他曾怨恨顾茫的冷血无情,不肯回头。 其实顾茫从来没有背叛过他们走到另一条路上去,他只是自己兀然独行,往前去给后来人披荆斩棘,开出一条血路。 他以为是顾茫剖了他的心而梦泽救了他的命,却原来…… 墨熄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苦涩与悲伤在他胸腔里野火般烧灼着,烧到心坎,湿红眼眶。整个逆转石的世界都坍圮了,无数故人的音容笑貌,尔虞我诈像灭世的洪流向他压迫而来,他被这巨大的力量推出这片天地外。 逆转石之神的话犹在耳边。 是复仇拥城,还是投身血海。 ——“这两条路,你自己选吧……” 透过阖着的单薄的眼皮,墨熄能感觉到有天光在逐渐地亮起,他没有睁眼,却已听到了城郭内妇孺啼哭的声音,士兵们互相鼓劲的声音,兵戈之声,潮水之声…… 他明白自己是回来了,复又回到了六年后的战场。 他甚至听到有人在远处遥遥喊着:“调左营的兵去给姜药师增援!” “花破暗简直是疯了!!” 他知道姜拂黎已经去和花破暗交战了,姜拂黎虽执意认为自己不是沉棠,却承载着沉棠所有的记忆和如昨的心念,再一次走到了和燎国对抗的战火之前。 顾茫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完成的事情。 那些事情或许看上去很艰难,很残忍,很没有意义,很得不偿失,或许看上去有别人可以顶替,不用自己冲锋陷阵,可以偷得浮生,偏安一隅。 有很多人会想,算了吧,我这一生犹如蜉蝣,只愿自己潇洒开心,无人愿意去逞这个英雄。 可是总会要有人站出来,去放下那些私冤和仇恨,去想,算了吧,我这一生犹如蜉蝣,但只要能做一些使得这人间、这邦国、这街头巷陌更清平的事情,那也是好的。 顾茫,慕容楚衣,姜拂黎,墨清池…… 他们都选择了这一条或许被讥笑作愚蠢的狭路。 而此刻,墨熄知道,他们都在这条路的尽头等待着他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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