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东西六宫的嫔妃都会像官员们上朝一样来坤宁宫给马皇后请安。马皇后一律不见,胡善围让嫔妃们隔着帘子一拜,就送她们走了。 其实马皇后根本不在帘子后面坐着,没有孙贵妃了,她不想看见莺莺燕燕的嫔妃,嫔妃们身上的脂粉味她也闻不惯。 如果不是洪武帝来坤宁宫,马皇后甚至一天都不开口说一句话。有六局一司在,各项宫廷事务循着旧例,又有曹尚宫这个“镇山太岁”,以及范宫正这个“巡海夜叉”在上头压着,马皇后不管不问,宫务也不至于废弛,依然有条不紊的进行。 谁都知道帝后心情不好,东西六宫无人敢触霉头,大明宫廷的秋天,就在一片萧瑟和压抑中过去了。 入冬。 宫人提来炭箩,守在外面等候传唤的胡善围悄声说道:“放下,我来换。” 书房的红罗炭约一个时辰就要加一次,以保持温暖。胡善围提着炭箩进去,发现马皇后不知何时趴在罗汉榻上案几上睡着了,一卷书落在地上。 胡善围不敢叫醒马皇后,抱来枕头和被子,撤了案几,然后将马皇后轻轻扶着卧躺,盖好,捡起书,拿着火钳往火盆里添炭。 刚添了一半,就隐隐听见外头有喧哗之声,胡善围出去查看情况,是东宫的吕侧妃带着七岁的皇太孙朱雄英和四岁的次孙朱允炆前来坤宁宫。 皇太孙朱雄英是先太子妃常氏所生的嫡长子,朱允炆在东宫排行老二,是吕侧妃所生。 吕侧妃眼睛都哭红了,朱雄英沉默不语,朱允炆懵懵懂懂。 胡善围先把两位皇孙引到暖阁里吃点心,要小宫女陪他们玩,后将吕侧妃请到偏殿,命宫人端来热水和胭脂水粉,“请吕侧妃梳妆,即便有急事见皇后娘娘,也不好仪容不整的。哭哭啼啼的,吓到皇孙就不好了。” 吕侧妃擦干眼泪,“我知道自己莽撞,明知皇后娘娘精神不济,还擅闯坤宁宫,可是情况紧急,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不得已来求皇后娘娘,还请胡司言代为通传。” 胡善围问:“何事如此惊慌?” 其实还是老一套,又和大明曾经的宰相胡惟庸谋反案有关。东宫太傅宋濂,与高启,刘基并称为明初诗文三大家。高启是沐春“做鬼也不会忘记”的诗人,因为高启为江南高僧道衍禅师的《独庵集》写的序言,而胡善围是道衍禅师的忠实读者。 宋濂是太子最为尊敬的老师,但是宋濂的次子宋璲和长孙宋慎都卷入了胡惟庸谋反案。原因也很简单,宋濂是东宫太傅,宋璲和宋慎当时也效命宫廷,在御前行走,是洪武帝的秘书班底。 祖孙三代人皆在宫廷,荣极一时,宋家是现实版本的《满床笏》。 胡惟庸谋反案,锦衣卫查出宋璲和宋慎和宰相胡惟庸“暗通曲款”,洪武帝大怒,杀了宋璲和宋慎全家,宋濂虽然清清白白,但是受到了儿子和孙子的拖累,被株连,也要上断头台。 太子朱标尊师重道,去御书房为老师宋濂求情,求洪武帝放过宋濂。 洪武帝诛杀宋家,是因他对宋家祖孙三代给予充分的信任,破天荒的命三代人效命御前,可是宋璲和宋慎却和宰相胡惟庸有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倘若效命御前的人和宰相勾结,对皇帝而言,这几乎是致命的威胁。 洪武帝对宋家三代人有多信任,此刻对他们祖孙三人就有多失望,至于宋濂无辜——连儿子,孙子都管不好,还叫无辜?统统去死吧! 太子朱标苦劝洪武帝:“父皇,宋璲和宋慎该死,儿臣并无异议。但是宋濂乃大明诗文三大家,文坛领袖人物,倘若株连到宋濂头上,恐怕寒了天下士子之心啊,士子们会议论陛下滥杀无辜,伤了天和。” 洪武帝将一根用来惩罚宫人的带刺的棘杖砍断了木制手柄,扔到地上,“捡起来。” “这……”太子朱标面有难色,这简直是一根刺猬,无从下手。 洪武帝说道:“你不能执掌此杖,朕将这些刺拔出来,打磨光滑,然后送给你,岂不美哉?今日朕所诛杀的人就是这些刺,他们阴险狡猾,满口仁义道德,暗地里却人心不足,和胡惟庸勾结,肖想分去朕的权柄,想要架空朕、蒙蔽朕,朕的皇权将来要传给你,传给朱家子孙万代,岂容他人分一杯羹?” “宋濂是才子,朕知道,否则当年就不会要他当东宫太傅,做你的老师。可是宋濂辜负了朕的托付,他的儿子和嫡长孙要造朕的反,他居然不知道?好吧,就算他真的不知道,在锦衣卫搜到证据,按照法制,谋反理应当诛。他理应羞愧自裁谢罪,为什么还要苟活?不就是想要你来求情吗?太子,你被人利用了。” 太子朱标跪下,求洪武帝,“皇上,按照法制,谋反理应当诛,但是法治以外,还有人情,还有仁慈。求皇上赦免宋濂。” “仁慈?”洪武帝气笑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