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尚在襁褓的柳儿。十八岁那年,陛下降旨,将戾王遗属押送至戒庵,高墙监禁。她内心有种平静的哀感,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倏忽意识到皇姥姥可能已经仙逝了,就在母亲离世的四年以后。 陛下有着善良而澄澈的底色,即便是找地方把她关起来,恶狠狠地要给她罪受,也特意选在了气候宜人的江南。母亲和姐姐让陛下在很幼时受到伤害,呈娇对此感到很抱歉,但她是母亲疼爱的女儿,她的心永远是向着母亲的。 在戒庵前等候她的是苏桓苏于征,老太太披着深紫色的双龙纹织锦袍,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我是你母昔年旧部’,第二句是‘我有太皇密旨’。内阁的密封,以御前之宝封示,随看随焚。皇姥姥已经离世,苏老将军既说有旨,谁又敢说没有呢?到底是天女家事,也无人较真,衙役官差不过各司其职罢了,既将她送到,也就回去复命。苏老将军领她进了戒庵,房屋院落已打扫干净,临溪的小山院,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可能诱发哮症的植株尽数拔除,移栽了两片竹林,屋内有两个伺候的侍人。 呈娇第一次见到奶奶,也是在戒庵。白术,字太素,前朝的左武卫大将军,趁着年节长假来看她。奶奶并未提起她的母父和姐姐,只是带了些补品,让梦鱼给她炖燕窝和桃胶,说是入秋了,多滋补,还带了几张皮草,怕她冻着。除此以外,就还有父亲留给她的四卷手记,和一些零碎的遗物。奶奶说她父亲是从去年,也就是叁娘起兵的前一年开始动笔的,将往事记之笔墨,以免日后她长大了,却只能从外人的口吻中拼凑母亲的模样。 很多人都觉得她可怜,是受到了母亲和姐姐的牵连,才被囚困在高墙背后的阴影之中,可事实上,她的人生从刚开始就是一座牢。岁月堂堂,空无一物,厚实如雪砌的脉案堆在床头。酸苦的汤药从淡青到微褐,熬煎草木所散发出的特殊气味长久地萦绕在屋里,如同窗棂缝隙间翩跹不去的树影。呈娇的心念中总有母亲的音容,烧灼至通红滚烫的长针没入体肤,母亲的双瞳似深潭,她捏住母亲的手肘——尺骨最末的位置有名为‘鹰嘴’的凸起,可供她的小手抓握。她若有一分坚韧、温良与慈悲,也是由母父馈赠于她,而今想来,却如梦幻泡影。呈娇可以理解那些犹如昙花一现的快乐,也能够接受恒常寂静。奶奶离开以后,她无波无澜地翻开父亲的手记,读到的是险恶又辛苦的生命里自然而然地打磨出来的流水般的话语: ‘铁中铮铮,庸中姣姣,稍为胜也,不足傲。你母与我从不苛求你励疲顿,勖自强,只愿你的生命哪怕恒常庸凡,也能有生趣长存。’ 是在那个时候,呈娇才有了孤独的实感,但即便如此,这种情绪也没有困扰她太久。如果母亲泉下有知,她或许可以跟母亲说,虽然从小就与满堂欢声无缘,但现在离群索居,也并不感到难以忍耐。换句话说,她被囚困的人生,不因母亲的决定而变得艰难又险阻,无立锥之地。是非不必争,短长无须论,世事多缺陷,幻躯终无常。母亲若已挣破牢笼,问心无愧便好,不用总是记挂她。 呈娇总是将白王夫那几卷手记带在身边,让个稳妥的侍人捧着。姬日妍心痒痒的,想看看姐夫都写了什么,有没有提起她,但这又好像是很私密的东西,呈娇没说要给她看,她也不好意思主动提,眼光却总是不经意地瞥过去。 初秋寒暖不定,一日之内大晴大雨。长街上的小童步履跳脱,收起纸伞嬉笑着相互追逐,西市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呈娇围好风领,挑开轿帘往外张望,对姬日妍道,“姨母,我一直想去一次玉匀楼。” 父亲在手记里写过,从景明门入,向东,过‘待贤坊’与‘嘉会坊’,往北路过放生池,抵达西市,西市有玉匀楼。从前,母亲由大营回府,经过玉匀楼的门墙,总会带两屉苏盘。食盒内分格码好改刀切成细丝的清酱肉、熏鸡和酱鸭,另配醋烹银芽,素炒粉丝和摊鸡蛋,卷进春饼里吃,曰‘咬春’,为咬断草根,百事可做之意。呈娇对此有印象,母父和姐姐都可以吃摊鸡蛋,但是她吃了就会发病,所以只有她的春饼里没有摊鸡蛋。她很好奇,一直在问,母亲就用筷子抿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