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 忽又神色一转,讥诮道:“如今正好,这蔡京被贬往杭州去给道观做看门人,他想吃枇杷,直接往树下一蹲,多新鲜的都能吃到咯。” 爱国不等于爱朝臣的浆水摊主,十分欣赏自己这位客人的三观,又为他的煎茶附赠一只自家特制的豆沙馅儿青团子。 然后招呼不远处静立的张择端道:“那位画画的哥儿,你也来吃个团子。你将俺和摊头画了下来,俺还未谢谢你哩。” 张择端于市井间作画,也爱与各样人等打交道,遂大大方方地过来,行个礼,接过青团子啃起来。 “哦,画画的人都目力了得,”饮茶的士人带着几分考教之意问张择端,“哥儿,你可看清了,那些递马驮着的,是什么?” 张择端淡淡道:“好像是,小树。” …… 那一夜,亮明身份的邵清和姚欢,向苏辙展示了贺咏托付的一部分控诉凭据后,老人的表情,没有出离愤怒,更没有哀戚流泪。 默然须臾,苏辙摩梭着其中一张典妻状的边缘,缓缓道:“就是这种纸,没错。六年前,元祐七年,大雪天的早晨,一个西北口音的汉子敲开老夫在京城的宅门,他替他的主人,送上三页这样的纸。我大宋,从不缺纸,但各地的纸很不同。江南用竹子和树皮造纸。中原和蜀地,用麻布造纸。岭南靠海处,用水苔海藻造纸。而环庆路所在的西北,多见桑皮纸。” “那时正是新年,百官休沐,老夫亦在府中,与子侄过节。前一晚,老夫还与苏家的孩儿们,边写字边道,无论产自哪一路的纸,落字留墨,或者着上丹青,成为文章诗赋,楹联画作,便是佳话雅事。当时仲豫(苏迨的字)反驳,在纸上写就文章,未必就是佳话,当年乌台诗案,御史舒亶和李定诬告他父亲的奏文,难道也是佳话?老夫那晚,嗔骂仲豫煞风景,不想翌日,就见到了写在纸上的、比诬告同僚更甚百倍的罪行。” “老夫承诺那汉子,定会向太皇太后和官家陈情。太皇太后虽给了老夫口谕,也让官家在其中一页上留了御笔,嘱我小心暗查。无奈元祐八年夏天,太后病重,朝中从暗流涌动到争斗炽烈,老夫因想留在京城侍奉官家,将心思放在了提防还朝的章惇等人身上,便搁置了此案。” “未几,老夫果然与阿兄子瞻一道,被朝廷贬往南边。我二人带着家眷,一路颠簸,有一回被从官船上赶下来,丢了许多行李。其中一个书箧浮在河堤处,教老夫的家仆捞了起来,里头正是装着那三页凭据。” “去岁末,老夫与子瞻联袂上书官家,再陈募役法、市易司、导洛司之弊端,我原想着,此一回若官家终究由着章蔡党徒置我兄弟二人于死地,我只有在死前,将这没有查出端倪的案子,昭告大庾岭南北的士人,别无他法。 苏辙一口气说到此处,抬头望向邵清和姚欢。 老人的感慨与愧意之下,透着另一种欣然。 一个当年到了副宰相手中,都没了下文的案子,如今又有了转机。 即使它仍要依托曾布与蔡京的斗法,依托章楶整肃环庆的目标,依托苏颂对于两位苏姓老友的营救之心,才或可让案情昭然、让冤魂稍安。 蝼蚁草芥般的庶民,要实现正义,须仰仗权力顶层的人物的鼻息,从来都是如此。 “邓蔡两家再是权炽焰烈,他们也无法抹去所有痕迹。” 苏辙对两个年轻人道。 这一刻,姚欢甚至从老人面上,捕捉到了一丝诚挚又吊诡的笑容。 曾官居副宰的苏辙,定也品尝过权力的美味,但他现在,正为强权也有仓惶无措的时候,而喝彩。 老人向邵清道:“方才席间,你说你甚爱子瞻的词。此刻,老夫心绪,便如阿兄子瞻乌台诗案后被贬黄州时写过的一句词,你猜是哪句?” 邵清垂目稍作思忖,问道:“可是那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苏辙点头:“正是。” …… 此后半月,在等待京中讯息传来之前,出于对苏辙安全的谨慎,邵清和姚欢,看中了段正严那几个颇有身手的大理侍卫。 正好借着请教学问之名,他们与段正严等人离开客栈,借宿在苏辙建于筠州城郊的“东轩堂” 苏辙不卖盐收税、没有公务的时候,亦回到东轩堂,给段正严和几个筠州本地士子讲授诗经。 段正严被蒙在鼓里,哪晓得自己带的人是被当作客串保镖了。 他只道苏辙特别喜欢他们几个,竟开了私家书斋来容留。 大理小王子原本就视金钱如粪土,这回一高兴,更是成了散财童子。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