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写的是—— 白小姐: 你的译作我十分喜爱,如今我社也的确正在做一套译介法国思想名家论著的丛书,不幸的是小姐上次译诗的书稿并未妥善做完,社里对您有些非议,只恐这次的约稿仍不能如约完成,我已尽力游说,可惜收效甚微。 过段日子我会试着再劝劝主编,但恐怕希望不大,请您不必抱太多期待。 祝好。 李锐 民国五年十一月二日 ……这真是一道晴天霹雳。 白清嘉想起来了,上一次自己的确未做到善始善终,只因彼时刚跟徐隽旋解除婚约、母亲和大哥却又要为她张罗新的婚事,诸事烦扰令人头痛,她便由此三心二意起来,李锐几次催稿她都置若罔闻,全然把此事丢到一边了。 如今她便遭了报应——谁能想到几年前种下的苦果偏偏要在眼下这个最艰难的时刻来尝?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可真是悔不当初,扼腕之余又再一次恨起西洋人的没用、怎么至今还没发明出一味后悔药来?虽则如今就算有她也泰半是买不起了。 她是愁肠百结难以释怀,可惜除了再给李锐送去一封恳切真挚的道歉信和求告信之外便再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了,偏偏此时父亲的药又用尽了,年迈的老人成日咳嗽着,顽固的病痛折磨得他辗转反侧,真叫做子女的于心不忍,白清嘉实在没了办法,于是也不得不去走那最不体面的一条路。 ——借钱。 寻常的亲戚或朋友自然是指望不上,要借也只能跟最亲近的人开口,而跟坏脾气的白小姐最为交好的人是谁呢? 自然要数薛静慈薛小姐了。 白清嘉是当真不愿丢下脸面跟亲近的友人开口,大概因为她直到那时也仍放不下心中的矜高、总想给自己和家人留下最后一丝体面,可惜形势比人强,她也终于无法继续装作无事发生,遂于十一月六日硬着头皮登了薛家的门。 薛家仍和几年前一模一样,甚至连大门口那两座不合时宜的石狮子都没有丝毫变化。 老派的家族大多念旧,越是旧时代的东西他们越喜欢,好像只要配上传统的扮相就能永远停留在那个以满人为尊的朝代、可以对这个日新月异令人瞠目的世界视而不见了。 然而人事的变迁却永远免不了——就好比这宅邸里的佣人,往常见了白清嘉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白小姐”,一个个点头哈腰殷勤备至,如今却都多了几分倨傲,那个守门的男佣在她叩开大门之后还要上上下下地审视她一番,似乎在决定要不要放她进门。 她很生气,可却知道不能发作,因此只压着脾气沉着脸,冷冷说了一句:“我找静慈,带路吧。” 对方没吭声,又默默打量了她一番,神情有些难言的微妙,过了一阵才说:“我家小姐近来恐怕不方便见客,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白清嘉一听勃然大怒,只觉得是对方在搪塞驱赶她,脾气一上来脸色就变了,整个人的气势都显得十分凌厉;她也算是恶名远扬,糟糕的脾气令所有人记忆犹新,因此即便如今坠下枝头也仍然让那个男佣十分忌惮,一见她撂下脸便噤若寒蝉,再也不敢说别的、只连忙把薛府的大门敞开,欠着身说:“白小姐请进、白小姐请进……” 而白清嘉没有想到的是……彼时的薛静慈竟果真无法见客了。 她一贯柔弱多病,尤其到冬天是很难捱的,一多半时候都要躺在床上养着,整个人几乎像是浸泡在药罐里;可她却从没有病得失去过意识、以至于跟个活死人似的躺在病榻上睁不开眼! 白清嘉一进房间瞧见密友糟糕的境况便骇得大惊失色,匆匆奔到床边探视,一边瞧一边急匆匆地问她的丫头彩娟:“你们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病成这样了?年前我不是还从北京叫过医生来沪给她看病么?对方怎么说?没给她治么?怎么没有一点效果?” 的确,去年白清嘉就在北京碰到了一位从美国来的医生,据说是治疗肺科疾病的圣手,即便在国外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