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恳么? 还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一个人如此尊敬? 就像忽然见到了一个她前所未见的少年时的他……她的心情变得特别微妙。 怔愣之间那位方老先生却已朝她看了过来,眼中同样带着宽厚的笑,又扭过头去问徐冰砚:“这便是你的妻?” “妻”。 与“太太”不同,这同样是老派的叫法,可也许有时老派反而象征着某种郑重,徐冰砚的神情也因此变得更严肃,点头应:“是,是学生的妻子。” 说着他便向她伸出了手、当时的神色也有种别样的柔情,她心里一跳、不知怎么竟忽然有些紧张,一边向他走去一边局促地对老先生欠身问好。 “好孩子,”方启正笑着对她点头,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又看看她身边的徐冰砚,神情特别慈祥,“果然般配得很。” 徐冰砚做事一向周到稳妥,当天就将方先生的随行人员安排进了饭店落脚,又将他和他的亲人一并接进了官邸暂住。 那时白清嘉已经从白公馆搬出来了一段日子,原本没什么人气的官邸也伴随着她的到来变得越发像个温馨妥帖的家;她还亲自安排人仔细收拾过要供方老先生休息的客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透着用心,很令尊贵的客人感到窝心。 “我只住几天便走,原不必让你们如此折腾,”方先生微微叹着气,“这次转到上海来也是临时起意——鸣岐,你是太客气了。” 老先生虽是精神矍铄,可年纪毕竟大了,这么一路舟车劳顿难免现出疲态,进了官邸之后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起不了身,气喘得也有些急促。 徐冰砚见状连忙亲自给老师倒茶,方先生接过,喝下之后又缓了一阵才渐渐好起来,此时又起了兴致打量学生的官邸,见装饰上大多属西洋的风格、神情也似有些感慨。 “时候确然是变了……”他老迈的眼中透着淡淡的凄凉,“……如今都是西洋的天下。” 这话让白清嘉听了一愣,随后心里便感到一阵尴尬:这房子当初毕竟是她代徐冰砚收拾的,由于他一贯对这些衣食住行上的琐事没什么要求,她便大多依照了自己的喜好来料理,的确是带了不少西洋的风格——如今听方先生这话的意思……莫非是有些不喜么? 她悄悄看了徐冰砚一眼,他则对她淡淡一笑、依稀有抚慰的意思,转头又跟他的老师回忆起了往昔,便是十几年前他刚刚登科时的光景,那时方先生还曾邀请他到府上做客,传统的中式院落十分古朴典雅,隐然而有魏晋名士的风骨。 “什么名士?”方先生笑着摆摆手,眼神中已染上了些许萧索的味道,“为时所弃一老朽尔,早已一文不名。” 这是自轻的话,别说是徐冰砚了、就是白清嘉听了也忍不住要皱一皱眉,方先生自己却似浑不在意,顿了顿又问起眼下上海的局势。 “我看这里乱得很,比京城还不像样,”他看着自己的学生沉沉叹气,似是十分担忧,“你在此统兵可曾遇到什么麻烦?不会被总统府里那些人为难罢?” 这是关怀后生的话、就同旧年徐冰砚刚在京中留任时一样,彼时他年轻尚轻根基又浅,在官衙之中难免受些排挤,那时方先生便是这样关怀他,时常询问他有没有什么为难。 徐冰砚心中一暖,摇摇头说一切都好,又言:“局势变得太快,北京应当也会有反应,只要拒绝在和会的协议上签字,想来各地的民怨自然便会平息。” 方先生一听“和会”便又难免心头一沉,毕竟这样的和谈他是经历得多了——丙辰年后的《北京条约》,甲午年后的《马关条约》,辛丑年后《辛丑条约》……每次都是轰轰烈烈挨一顿打,接着气势汹汹和一次谈,最终垂头丧气签一沓约——如今的变化大概也就是暂且没有挨打,可最终约还是要签,百姓闹不闹又有什么分别? 他已冷了心、大清国亡了之后便不愿再谈论政治,只愿写写字作作画、同子子孙孙共享天伦,数着日子过罢了。 不过想起写字作画老先生便又有了精神,他回头对自己的长子招招手,示意他把随身携带的一个箱箧拿过来;打开之后复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一个卷轴递给徐冰砚,后者双手接过,还有些不解:“这是……?” “多年不见,为师者自要赠你些礼物,”方先生淡淡一笑,显得格外愉悦疏朗,“不是一直喜欢董玄宰的字么?这是他的真迹。” 话音落下之时徐冰砚已然解开了卷轴,久经岁月的纸墨带着难以描摹的古朴气息缓缓在众人面前展开,董公拙中带秀、清隽雅逸的字迹亦同时跃入了眼帘。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