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呐,这就是北邙山。”穿白衫的中年文士,指点着路旁山林说。 许京华坐他旁边,双腿悬在外头,随着牛车前进,一荡一荡的,“这也叫山么?这就是个坡呀!” “你小孩子懂甚?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哎哟,我说黄夫子,你可少背几句文词儿吧,我都快睡了。”前头赶车的老汉不光打断中年文士,还应景地打了个哈欠。 车上另外两个汉子纷纷附和,“就是就是,留着精神,回去给娃娃们讲吧。”“再说咱们这边的山头儿,也就沾个北邙山的边儿……” 黄夫子不服:“沾边,也是北邙山。你们没听说吗?西面坟头都满了,埋不下了,如今贵人们选坟地,都往东边来了,听说还有个王爷要葬在这里,风水师正上山选址呢!” 许京华本来乐呵呵听他们争论,到这一句,笑意来不及收敛,一下僵在眼角唇边。 上一刻还蓝的天、绿的树,突然就没了色彩,老黄牛身上的臭味、平板车上犁铧锄头从土地荒草那儿偷来的清香,也一并消失无踪。 她垂下头,看着慢慢后退的道路,重重吐了口气。 黄夫子听见,转头一眼看见她胸口缀着的麻布片,才想起来这孩子是刚死了爹,要去并州投亲的,不由拍了自己嘴巴一记,嘟囔道:“我这嘴,提什么坟啊墓的……来,孩子,吃个水萝卜,出门前我娘子现摘现洗的。” 他从篮子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来送到许京华面前,“尝尝,我们自家种的,爽脆甘甜。” 十几个红艳艳的水萝卜,挤挤挨挨排在一起,煞是好看。 “谢谢夫子。”许京华伸手拿了一个最小的,咬了一口,赞道,“真的甜。” 黄夫子有点得意:“一定甜的。” 赶车的老汉回头瞅了一眼,道:“并州可远着呢,你一个半大孩子,能走这么远的路吗?可不是谁都同我们这么好心,愿意捎着你。” “是啊。”另一个汉子附和,“听说北面有山匪呢,就算你没钱,把你抓去,让你一起做匪,这一辈子也完了。” “这边儿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黄夫子跟着问,“其实远亲不如近邻,你七八百里投奔过去,万一亲戚不愿意收留……” 许京华把小小一颗水萝卜啃完,答道:“这边儿也只有远亲。” 叔父应该得到消息了吧?娘娘还病着,叔父估计不敢告诉她,只会悄悄地找。但许京华换上男装,就跟田野里撒欢疯跑的半大小子没两样,叔父又不能离开京城,她并不觉得派出来的那些人能找到她。 何况她也没有直接往北走,或是顺着来时的路线原路返回——从白马寺出来后,许京华其实有点漫无目的,她是想回怀戎,但怀戎距京城有多远,她心里一清二楚,光凭她那两条腿,想走回去,恐怕得猴年马月。 白马寺在京城东北,许京华打听得知,最近的偃师县城在东边,就顺着大路一直往东,想先到偃师县城,再考虑下一步。 如今天不冷不热,中原的风儿也比怀戎柔软,许京华戴一顶白马寺外市集上买的草帽,一个人走在路上,又自在又舒服。 偶尔走累了,就停下来,和路边田里锄草的农人们聊几句,问问路,不知不觉就走了大半天,遇见这赶车接人的老汉时,日头都偏西了,她竟也没觉得累。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们也别瞎出主意了。”另一个汉子说着话转过头,告诉许京华,“县城里头,偶尔有往北边去贩货的,你去了到骡马行打听打听,他们多半要租骡马,要是打听到了,就求求管事的,帮他们搬搬货,或许他们能不要钱带着你。” “哎!多谢大叔!” “不过我们可不进县城。”赶车老汉插嘴,“东王庄到县城还有三里路,你恐怕赶不上进城了。” 天一黑,城门就关了,城内也有宵禁,这会儿天已晚了,他们还没到东王庄,许京华确实赶不及进城。M.Lz19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