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国的一条僻静山路上,落脚在一个破败古寺内。刘太守之前说过一件事,听说梳水国的地龙山有一处不见于官府记载的古怪“渡口”,极有可能就是陈平安想要找的那种地方,是山上神仙乘船在云海中御风远游的出发点。徐远霞到时候会在那里跟两人告别,独自去往宝瓶洲东南的青鸾国,将朋友的那坛骨灰送回家乡。 徐远霞喜欢步行游历山川,而且还喜欢写山水游记,记录那些奇险雄怪的风景地貌,所以一直不愿意乘坐仙家渡船。柳赤诚则是要去宝瓶洲西南的一个谁都没听过的地方,就连见多识广的徐远霞都从未耳闻。 夜间这座荒废已久的古寺有些瘆人,佛家的四大天王神像俱已倒地,而且寺庙占地很大,空荡荡的,穿堂风、过廊风,加上山林之间偶有鸮声骤然而起,吓得柳赤诚嘴皮子一直打战,哪怕点燃了一堆篝火,还是拼了命往徐远霞身边靠,总觉得这哥们儿长得最凶,肯定能够镇住鬼魅阴物,而陈平安和张山峰那样的少年,多半靠不住。至于暂居他体内的那只“脂粉老鬼”,柳赤诚从来不觉得他有多厉害。连金丹境神仙都不是,只会躲起来吹牛。要是真厉害,还会给人镇压那么多年,需要他柳赤诚去救?再说了,真正的神仙,哪一个不是仙风道骨,谁他娘的披上一件粉色道袍招摇过市?反正他柳赤诚臊得慌。 柳赤诚所思所想,被他取了个“脂粉老鬼”绰号的家伙一清二楚。而老鬼披上粉色道袍长久现世后,柳赤诚几次都是彻底失忆,直到老鬼愿意返还身躯为止,这让柳赤诚恨得牙痒痒。 他撅起屁股蹲着,伸手烤火取暖,满脸愁容。过会儿又扬起脑袋左看右看,觉得古寺在夜幕笼罩下越发可怕。好在徐远霞在喝酒,小张道士在那边练剑,让柳赤诚略微心安几分。至于陈平安,则去了远处找生火煮饭的枯枝。柳赤诚确实佩服这个姓陈的少年,天不怕地不怕的,而且一根筋,每天来来回回地练习那两个拳架,雷打不动。他觉得自己要是读书能有陈平安练拳一半用功,早就是观湖书院的读书种子了。 柳赤诚很快看到陈平安一路小跑回来,除了一大捧枯枝,还拎着个四五尺高的古老物件。陈平安询问他这到底是啥,值不值钱。柳赤诚看得直翻白眼,没好气道:“就是个长檠,放油灯的,穷苦门户只有短檠,可没这么讲究。按照一些稗官野史的记载,在很久以前,佛家的寺庙比皇帝老子还有钱,这不是反了天是什么,于是就有了几次灭佛。你手里这个长檠要是新的就还行,现在就是破铜烂铁,不值几文钱。” 陈平安有些惋惜,放下枯枝后,屁颠屁颠地将长檠重新给拿回原地放着了。 柳赤诚摸着额头,觉得自己跟这么一号土鳖行走江湖,挺丢人现眼的。 饭菜煮热后,柳赤诚挑三拣四吃过了晚餐,就开始收拾被褥,准备做春秋大梦。徐远霞喝够了酒,向后一倒就开始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今天张山峰负责守前半夜,陈平安守后半夜。陈平安先是把那些菩萨天王的破败神像收拢起来,分别堆在能够遮挡风雨的角落。做完这些,就开始在坑洼不平的空地上练习走桩。 如今陈平安的拳,按照柳赤诚的话说,就是一次出拳慢得能够让他睡一觉。可今夜却突然开始加快打拳的速度,最终快若奔雷,身体四周呼啸成风,片刻之后,才又开始放慢速度。 张山峰走过去看了一会儿,笑问道:“怎么,有点心烦?” 陈平安站定收起拳架,无奈道:“摸到了一点门槛,可就是跨不过去,不上不下的,就觉得有些不痛快。” 张山峰笑道:“你小子这是要破境的意思啊,二十岁以下的武道四境小宗师,便是在我们北俱芦洲的江湖,都很生猛了。” 陈平安叹了口气:“出门前有人告诉我,到达老龙城之前,最好能够跻身纯粹武夫的炼气境。” 突然之间,远处张山峰搁放在行囊上边的听妖铃剧烈振动起来,张山峰心中一惊:“有妖气接近寺庙!” 陈平安点点头:“你先把听妖铃收起来,免得打草惊蛇。” 徐远霞迅速坐起身,大笑道:“咱仨真是生意兴隆啊,财运来了,挡都挡不住!”笑过之后,徐远霞一抹络腮胡,双手各自按住腰间长短刀的刀柄,沉声道:“但是切记,斩妖除魔,还是保命第一。” 陈平安和张山峰相视一笑,张山峰嘿嘿道:“我还有一张神行符。” 陈平安憋了一会儿,闷闷道:“我跑得快!” 龙泉郡,小镇谢家。 一名手中拿着几本书的长眉少年跑入院中,开心道:“老祖宗,今天我跟师父学了一门新剑诀。” 天君谢实点了点头,放下手中书籍。与人言语之时,哪怕是少年这样隔着无数辈分的晚辈,谢实还是会这般郑重其事,绝不会左看右晃,心不在焉。少年如今还不知道这份气度的意义所在,更多还是想着老祖宗的道家天君头衔,想着此次南下返乡的千秋大业,以及沉浸在谢家必然崛起的巨大喜悦当中,对于这类细枝末节,毕竟年少,反而没有太大感觉。 谢实接过那几本书,放在石桌上,伸手示意少年落座。 少年轻轻坐下后,问道:“老祖宗,可入得法眼?” 谢实轻轻拍了拍书,笑道:“怎么会入不m.lz1915.cOm